楔子
STANDUP——望著眼前看板上簡單鮮明、粉紫色的英文流線字體,單純呆滯地張口結舌,一股說不出的寒風由她腳底直竄後腦,讓她心頭不由得升起類似古時荊軻般,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悵然。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她不該被分配到這個名為站起來的雜志單位富編輯才對啊,那根本不適合她!
單純,人如其名,是個極為單純的二十四歲女孩,去年甫由中文系畢業,回到嘉義後,先在家里的茶園里幫忙好一段時間,今年才上台北求職。
懷著祟高的理想,想好好地發揮長處,在充滿浪漫詞句的文藝世界里構築出自己的天地,她毅然參加廣大出版的編輯甄選,也很幸運地如期進入服務。
就在她完成三個月的職前訓練,準備在新的工作領域發揮長才時,才愕然地發現自己被分配到一個不得了的單位。
便大出版公司是全台最大的出版業者,它的內容包羅萬象,有流行雜志、純文學書刊、影藝新聞雜志、休閑風情等類的書報雜志,更甚者,它還出版成人專用雜志。
所謂成人專用雜志,便是類似公子、合樓之類的成人雜志,絕大部分的讀者是男性,說句不客氣點的話,就是滿足男人視覺沖動的雜志——對單純來說,她是如此解讀的。
但她絕對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幸運,被公司分配到STANDUP這個在她認為實屬不入流的部門當編輯,真是……真是驚喜啊——震驚有余、無喜可言!她有誤會它的內容和屬性嗎?絕、對、沒、有!
站起來!誰會無聊到規定讀者,看雜志非得立正站好看的?單听它的名號,就很容易將它歸類為A字頭的書籍;因為它分明就是另有涵義,就憑這個居心叵測的名字,早已令有心人想入非非。
茫然地在辦公室外站了好久,她實在抬不起沉重的手臂敲門,也提不起如千斤重擔的腳掌踏進那個領域;正當她舉棋不定之際,一陣笑聲傳到她耳里,令她不覺惻目。
只見一男一女往辦公室的方向走來,男的高就、女的嬌媚,還有點似曾相識,不過她對那個男人倒是沒啥印象;他們一路笑笑鬧鬧地向她走近,自然有些對談會在不經意間讓她听了去。
討厭啦!你這個人就是這樣,老愛吃人家一且腐!
妳知道我牙齒不太好嘛!除了豆腐,其它的東西可就咬不動了。
少來!就會貧嘴。
妳不就吃我這一套?
死相!
幾句帶點暖昧、又不算太過曖昧的對話,全讓單純听見了。她蹙起眉心,即使不認識那個油嘴滑舌的男人,卻已經對他產生微微反感。
嗯?男人很快便發現單純的存在,因為她那種類型的女孩,根本不該出現在他的地盤。天曉得像她那般清靈秀氣的女孩,在這個屬于男人感官的世界里,將會是多麼搶手的一塊肥肉?妳找誰?
單純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奇怪了,她站在這里是礙到這家伙的眼嗎?他管那麼多干麼?又不是烏鴉,管得著天空有多大嗎?哼!
男人挑挑眉眼。他發誓,眼前的女孩對他有敵意,很明顯的敵意,即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女孩。
他無故遭人怨恨了嗎?為什麼?他是負了她姊姊還是染指了她媽媽?理論上應該是不會吧!因為通常一家人的style都不會相差太多,而這女孩根本不是他喜歡的型,所以萬萬不可能。
那麼,她為什麼討厭他呢?
真是個令人感到有趣,偏又想探討個明白的問題。
妳想一直站在這里嗎?見她沒答腔的意願,男人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們這里可不是收容所,不收容像妳這種營養不良的小女生喔!請你放尊重點!單純終于忍無可忍地出聲,睞了眼他身後兀自發笑的女人,單純的心情更惡劣了。我二十四歲了,不再是小女生;還有,如果你對我到這里來報到有意見,麻煩你向本公司的上級報告,那不在我的權限範圍之內。
如果她有那麼大的權力就好了,那她就可以把自已安排到夢寐以求的純文學或浪漫的文藝世界,而不是掉到這污濁的沼澤,連該不該掙扎都還無法決定!
報到?很好,他想他抓到重點——前幾天到手的公文,確實提起約莫這兩天會有新編輯來報到。妳?到這個部門報到?
她是牙尖嘴利沒錯,但被分配到這個部門……還是羊入虎口。
不行嗎?除了油嘴滑舌,她更討厭狗眼看人低的人,所以他罪加一等!我沒時間跟你閑扯,我還得進去找主編報到呢!斑傲地抬起下巴,單純像只驕傲的母獅,抬手敲門,然後開門進入。
一直站在男人身後的女人莞雨一笑,繪上深紫色眼線的眼幾乎瞇成一條紫色小蛇。主編?
男人的手掌在頸後揉撫,臉上有絲赧色。呃,呵、呵呵……
要死的小妮子!不是要找主編報到嗎?算她倒霉,他就是主、編!
第一章
對不起,請問……咳!請問主、咳咳……主編在嗎?單純一走入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滿室煙霧,充斥著嗆鼻的焦油和煙草味,燻得她泛紅了眼,也嗆得她咳聲不斷,好不容易才將來意表達清楚。
咦?幾個正埋首桌前的男子,听到她如蚊子般的叫聲——抬起頭來,好奇地將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其實他們大多是听見她的咳嗽聲,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咻嗚——————一個男子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瘦削的臉浮起笑意。小泵娘,妳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他的聲音也帶著笑意,不很善意的那一種。
單純瑟縮了下,大有拔腿就跑的沖動。我、我是來報到的新編輯,請問、請問主編在嗎?
天吶!怎麼全都是男人?她從沒見過那麼多煙槍聚集在一起。
在故鄉的茶山,她每天見到的都是水當當的采茶姑娘,再不然就是樸實可愛的采茶歐巴桑;除了載送貨物的司機之外,男人本來就屬于少數人種,即使有人想抽煙,也會體貼地避開女人們嫌惡的目光,所以單純實在不適應如此惡劣的生態環境。
她忙著不斷閃躲噴拂在她四周的裊裊白煙,沒注意到身後的門開了又關,更沒注意其間有人進入,臉上淨是憂慮。
哎哎哎,將要在這麼惡劣的環境工作,她不得不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得肺癌?
主編?之前吹口哨的男人揚揚眉,好笑地用下巴點了點她身後的位置。人不就在妳後面?妳剛進來時沒看到他?兩個人進門的時間那麼近,理論上應該在走廊上就打過照面了,干麼還多此一問咧?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她愣了下,回頭看向她的上司——咦?你怎麼跟進來了?那個登徒子進來干麼?他怎麼敢冒充主編?真是大不敬!
我不進來怎麼做事?無聊地睞她一眼,男人找了個空置的座位坐下。妳找我報到是吧?
誰要找你?單純嫌惡地撇開頭,壓根兒認為他在胡謅,還很認真地在找主編的蹤影。我找的是主編卜焱堽先生,他人呢?
在妳面前。男人沒好氣地點醒她。我就是主編卜焱堽。人家都說得這麼白了,她還听不懂?真是不長眼的小笨蛋!
你是主編?單純的聲音拔高了起來,眼里淨是不敢置信。你怎麼可能是主編?她心直口快,一時沒注意自己的問話根本沒有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