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非常、非常同情他,雖然他的遭遇不關她的事,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為他感到悲傷。
「你快到這兒來!」
可季玄棠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悲傷,臉上充滿終于找到玩伴的快樂神采。
「你看這些花,開得好漂亮,聞起來很香哦!」
看來他平日的玩伴只有這些花花草草,和不時停留在身上的蝴蝶,難怪他開口就是這些東西。
「我家也種植了一些花草,我還姓花哦!我叫花橙倩。」只不過她家種的都是些藥材,不像他家種的純為觀賞之用。
花橙倩主動報上姓名,但季玄棠听話只听一半。
「那你一定很適合戴花。」他順手拔了一朵玫瑰,插在花橙倩的頭發上,花橙倩登時愣住。
從來沒有人送花給她,更何況還在她頭上插花,她真的很不習慣。
「這、這個樣子好奇怪……」她伸手想把花拿掉,季玄棠笑了。
「才不會,我覺得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好漂亮,好像花仙子。」
他天真的笑容有如冬陽,曬得她的心暖暖的。
「謝謝你。」六歲起,她父親就明白告訴她,未來她們三個姊妹都要繼承家業,她排行老大,要負起更多責任。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成天與醫書、藥草為伍,學習該怎麼施針,該怎麼煎藥,該怎麼為患者清洗傷口,也因此她的指甲永遠都是髒的,不是卡著藥草的殘屑,就是患者的髒血,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給她,還稱贊她是仙子,說她不高興是騙人的。
「不客氣。」季玄棠好高興他的善意得到回應,一般人只會指著他的臉笑他傻,沒人肯跟他玩,頭上戴著他送的花。
靶染到他朝陽般和煦的笑意,花橙倩的嘴角也跟著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和風徐徐,吹拂在兩人稚女敕的臉龐上。
在這一刻,愛苗已在兩人的心中滋長,雖然幼小,雖然模糊,但是彼此都留下極好的印象,盡避這可能只是花橙倩單方面的感覺,但季玄棠從此在她的記憶里面佔據一塊角落,直至成年。
一條黑色的毛毛蟲,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爬上花橙倩的衣服,嚇得她連聲尖叫。
「啊,有蟲!」她嚇得想把毛毛蟲撥開,又怕手會踫到毛毛蟲,幸好這時季玄棠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是毛毛蟲。」他伸手拿走蟲子,花橙倩以為他會像一般小孩那樣,將它丟在地上用力踩死,沒想到他卻把毛毛蟲小心放回葉子上,轉頭對著她笑。
「現在看它很丑,可是它以後會長成漂亮的蝴蝶。」
他善良的心地一覽無遺,花橙倩的心頭霎時更溫暖了,在這一刻真正喜歡上他。
「你以後會常常陪我玩嗎?」季玄棠也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
「我是隨我爹爹來的,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來。」爹爹既然開口說他沒指望,就不可能再特地到京城來為他診治。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真的很遺憾。
「哦!」她的回答讓季玄棠整個人都泄氣,臉上光采盡失。
「但是我不會忘記你的。」花橙倩見狀連忙為他打氣。「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我也不會忘記你。」季玄棠的小臉又回復原先的光采。「咱們是好朋友。」他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他的堂兄弟們都討厭他,不跟他玩。
「嗯,咱們是好朋友。」花橙倩用力點點頭,季玄棠也是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對她來說一樣珍貴。
「打勾勾。」季玄棠伸出手,對花橙倩做出承諾,她伸出手,抓住這份承諾。
「少爺,您在哪兒?該進屋喝藥了!」
正當花橙倩以為時間會就此凝結,僕人的呼喚聲打破了這溫馨靜謐的一刻,她只好回過神。
「茜兒,咱們也該走了。」花大夫順道跟僕人離開,來花園呼喚愛女,花橙倩再不願意,也只能跟季玄棠道別。
「我要走了,再見。」她紅著眼眶,臉上寫滿了不舍。
「你不要走,留下來和我一起玩嘛!嗚……」季玄棠亦是淚眼婆娑,臉上盡是落寞。
「不要哭,咱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她安慰他。
「什麼時候?」季玄棠嗚咽著要答案,而花橙倩答不出來,怕這一去就是永別。
初識的兩個稚幼孩童,只能被大人牽著手越分越遠,眼淚越流越多。
再見!
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決堤,流下臉頰,流進內心,流進多年後的夢境。
……!
猛然張開眼楮,花橙倩看見的不是小男孩的臉,而是架子床的床頂。她轉過頭看向窗外,天邊的月亮大而圓宛若銀盤,反映出來的卻是她空虛的心,或者該說是空白的感情。
花橙倩足足瞪了床頂的格板好一會兒,才掀開棉被,下床穿鞋。
她走到窗邊,倚著窗框仰望天際,仿佛在月亮中看見季玄棠的臉。
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作這個夢,如今又想起那多年不見的小男孩,究竟是為什麼?
擺在案上的信,給了她最好的答案,她走到案前將蠟燭點著,藉著微弱的燭火將來信的內容重看一次。
這封信是季玄棠的二叔捎來的,內容大意是說季玄棠約莫在一年前,因為撞擊到頭部突然間恢復聰明,族人不放心,希望能將季玄棠送到回春堂好好檢查,並在回春堂休養一個月,請求她收留季玄棠。
坦白說,這信寫得語焉不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沒交代清楚,這若換做是別人發信,花橙倩根本不會搭理,問題是她只要瞧見「季玄棠」三個字,整個人都呆了。
季玄棠,多教人懷念的名字。自從當日一別,已過了十二個年頭,這十二年之中,他過得可好?曾經想起過她嗎?還是一樣只會傻笑?
一股濃濃的思念之情,頓時塞滿她的胸口。為了再見他一面,她毫不猶豫地提筆回覆季二爺,說她很樂意收留季玄棠,而那已經是六天前的事。
一想到明天便能見到季玄棠,她的心就不听使喚地狂跳,整個人心神不寧。
她知道自己很傻,恢復聰明以後的季玄棠並不見得還記得她,可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如往常一覺到天明。
不過,說也奇怪,他都已經痴傻了十多年,為何能在一夕之間恢復聰明?她記得爹當時明明說過他已經沒有救。
花橙倩百思不解,但她只要一想到明兒個就能見到季玄棠,到時候再親口問他還來得及,也就沒有那麼在意。
將信折好放回到黃色信封,花橙倩強迫自己再回到床上睡覺,只是任她再怎麼努力,她都睡不著,都無法從興奮的心情中跳月兌出來。
街上的更夫,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打更要大伙兒小心火燭,隨著他手中的銅鑼打響,終于來到五更天。
鏘!
花橙倩反正睡不著,干脆起來做些家事。自從花橙蕾嫁到京城以後,回春堂又少了一個幫手,她除了得干原先的活兒,還得再分擔花橙蕾之前的工作,病人一多便會忙不過來。
只見她一會兒跑藥房,一會兒跑廚房,忙碌得像顆陀螺。即使她已經如此忙碌,還是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最後索性去內院照顧花草。
她種在盆子里的藥草叫「天仙子」,是一種能安神定痛的藥草,只是有大毒,使用時要小心。
她預計季玄棠不會這麼早抵達回春堂,如果他到了她一定會知道。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最注重排場,往往還沒抵達醫館就先敲鑼打鼓,怕鎮民沒瞧見有錢大爺到羅新鎮一游,一般的有錢人家都如此了,季氏是京城最有錢的家族,他們的繼承人出門排場一定更驚人,說不定後頭還會連排好幾輛車,她只需要耐心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