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你搞鬼,我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的朋友很多……
「你是想說你人脈很廣,隨便都借得到錢?」韋皓天用極端嘲諷的語氣告訴他別傻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躲都來不及,誰還會幫他。
郝文強一時為之語塞,因為這是事實,他否認也沒用。
「說吧!你到底為了什麼打這通電話,誠實一點的話,或許我會考慮幫你。」韋皓天像個準備收網的漁夫一樣自得。
相對之下,郝文強就像被逼到懸崖邊的可憐蟲,不得不俯首稱臣。
「我銀行里的現鈔,現在一張都沒有了,也不剩半塊銀元。」現今市面上普遍流通的貨幣統統被提盡,還有一大堆等著領錢的人幾乎爬上櫃台,他已經毫無辦法。
「听起來還真淒慘,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借錢嘍?」韋皓天一點都不同情郝文強,喜歡逆勢而為的人本來就該付出代價。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郝文強硬著頭皮承認。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韋皓天冷冷反問,忘不了先前所受的屈辱。
「我不指望你幫我,不過我手上握有你想要的東西。」郝文強強硬地說,韋皓天把眉頭挑得老高,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還是這個態度,看來不挫挫他的銳氣是不行了。
「很好,那我們就來談交易,你現在馬上到我的銀行來,記得要走後門。」韋皓天教訓郝文強的方式非常簡單,就是不給他自尊,就像郝文強過去對他所做的一樣。
「走後門?」郝文強簡直無法相信他所听見的,韋皓天這混帳竟然這樣侮辱他?
「我這是為你好。」韋皓天的笑聲比什麼都虛偽。「到底現在的情況危急,如果被人發現你居然墮落到跟對手求救,對你的名聲也不好,畢竟日後你還要在社會上打混,對不對?」
韋皓天可以說是完全掌握住郝文強的弱點。知道他好面子,無時無刻都想維持舊日仕紳的聲名,他等于是被掐著脖子走,絲毫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
「我了解了,我會照著你的話去做。」可恨的是現在情況危急,也只有韋皓天願意伸出援手,天大的侮辱,他也要一肩扛下。
「那麼待會兒見了,我十分期待郝老爺的大駕光臨。」韋皓天微笑地放下電話,郝文強也掛上話筒,心情卻是萬分沮喪。
沒想到他風光了半輩子,臨老卻得忍受這樣的侮辱,受這樣的罪。
「董事長,銀行有救了嗎?」對于銀行的伙計而言,郝老爺此刻的榮辱與他們無關,他們只關心銀行會不會倒閉。
「我出去一下。」郝老爺沒法給底下的職員答案,因為就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測談判的結果會是如何。
風光了一生,享受了大半輩子的榮華。
郝文強此時垂垮的肩膀顯得特別無奈,也更凸顯了上海的現實,以及,世事的無常。
第四章
七層樓高的巨大建築聳立在福開森路上,采巴洛克外型的建築物在周遭的矮房子和洋樓中顯得特別突出。盡避不若外灘的建築那般雄偉,矗立在法新租界的「聚南商業儲蓄銀行」仍是福開森路上最閃耀的一顆星,為這條優雅寂靜的大馬路,增添了不少光彩。
踩著沉重的腳步,郝文強抬頭仰望氣勢宏偉的建築。不像他的銀行那般老舊,采用十八世紀廣為流行的巴洛克式外觀,充滿了感情與華麗,由里到外,都讓人充滿驚奇與贊嘆,從另一方面來說,是財富的象征。
世代的交替,讓人不得不感嘆歲月的無情。曾幾何時,讓他引以為傲的銀行,成了沉重的負擔。曾經風光一時的外表,也成了褪色的照片,在嶄新的建築下漸漸被壓縮,最後終成歷史。
緊緊握住雙拳,郝文強發誓絕不走入歷史,他還有野心,絕不能被時代的洪流擊倒,絕對不能!
耙說這大話的郝文強,就外人看來會覺得很可笑,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高貴的族譜,漂亮的外殼,內在空無一物。但他敢這麼自信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手上還握有一張王牌──他美麗非凡的女兒。
郝文強忍受著羞辱,依照韋皓天的吩咐由銀行後門進入,在男秘書的引導下,進到韋皓天位于二樓的公事房。
叩叩叩!「董事長,郝老爺子來了。」同樣都是銀行,韋皓天的銀行卻安靜許多,出入份子也多是大戶。
「請他進來。」韋皓天低沉的聲音,由厚重的門板彼端傳來,郝文強頓時覺得屈辱,沒想到他竟也有踏進他公事房的一天。
「請進,郝老爺子。」秘書殷勤地為郝文強開門,朝著韋皓天深深一鞠躬,隨後把門關上,偌大的公事房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們在公共場合上照會過無數次,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私下見面。以往會面,兩人不是不屑地撇撇嘴,就是隨便舉起帽子假裝禮貌,從來就不是真心跟對方打招呼,這次倒不能不開口了。
「請坐,郝老爺子,我讓人送茶進來。」身為主人的韋皓天理當先打招呼,他也不吝表現出主人應有的風範,邀郝文強在沙發上坐下。
「謝謝,不必忙了。」郝文強坐上鋪著緹花絨布的沙發,不甘心地承認韋皓天的生意確實做得不錯,比他厲害多了。
就和巴洛克式的建築外觀一樣,韋皓天的公事房內也到處充滿了奢華的氣息。從鋪在櫸木地板上的波斯地毯,到安置在角落邊的英國黑木銀器櫃,乃至于他身下的沙發,每一樣莫不是夸耀著財富與自信,這正是上海灘新一代富豪的寫照。
「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能借我多少?」被一堆等著提錢的存款人逼急的郝文強沒有社交的心情,只想趕快做完交易,提錢走人。
韋皓天緩緩地在郝文強的對面坐下,雙手抱胸打量眼前的老人。社會是無情的,當機會不再站在你那邊,什麼家世、什麼血統,統統去死吧!對事情毫無幫助,但遺憾的有人就是看不破這一點。
「你還真是急啊!」他打量郝文強,越打量越納悶郝蔓荻長得像誰,顯然不像她父親。
「不急行嗎?」郝文強反諷。「拜你之賜,等著領錢的人已經排到銀行外頭的大馬路上了,我想這也是你的目的。」
「凡事都有因果報應,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勸你最好不要狗眼看人低,那天你若肯好好接見我,就不必承受這種後果。」
說來說去,他還在為那天讓他白等了三個鐘頭的事記恨。
「我不是來听訓的,銀行也有事需要處理,我建議我們應該及早進入正題。」郝文強算是受教了,新一代的戰力果然不同凡響,他以後會牢牢記住。
「正有此意。」韋皓天冷笑,也不想同他抬杠。「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吧!我要你女兒。」
「你是什麼時候看上蔓荻的?」盡避早已知道他的目的,當郝文強听見韋皓天的話時,還是不由得震了一下,為自己也為女兒感到悲哀。
「這個嘛……很早以前。」回想起他和郝蔓荻第一次踫面的情景,韋皓天的嘴角不由得揚起,仿佛又重回到遙遠的從前。
那窮到一雙鞋子都買不起的少年,那身穿白色洋裝、緊捏著蕾絲袋態度傲慢不已的小女孩,都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
然後鏡頭接著轉到法租界的咖啡廳。
在飄散著法國香頌的咖啡廳里,她用同樣傲慢的語氣,告訴他︰她沒听過他的名字,也不屑看他的名片,他懷疑他留下的名片早已進了垃圾桶,跟某些食物殘渣攪在一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