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自詡為都會貴公子的霍爾,生平最恨的就是原始的生活。在他市儈的想法里,所有棄文明生活、選擇回歸自然的人都不正常,偏偏他卻必須尋找其中的一個。
「余貝兒,你最好不要住在太遠的地方,否則老子宰了你。」眯著被照花的眼楮,霍爾自言自語,背地里揮灑豪情,就是不敢當著她的面說。
為什麼他要找她呢?
這得從頭說起了。
筆事的開頭是這樣的,有一對青梅竹馬的鄰居,男的從小俊逸清秀,女的打小粗魯火爆,蠻不講理。這兩個相差一歲的鄰居因為同為眷村子弟,所以幾乎都讀同一所學校。從國小、國中到高中,沒有一次不踫頭,只不過男的多女的一歲,因此負責照顧她;看在旁人的眼里自是特別感動,畢竟還有什麼比兩小無猜的感情更動人、更讓人感受到真情的可貴?
現在,問題來了。
他們的確是鄰居沒有錯,感情也馬馬虎虎。女的雖然稍嫌活潑好動了點,但也還在男方的忍受範圍內。他們邊打邊鬧,邊鬧邊長大,一路鬧到高中。原本也相安無事,誰知道有一天,女的不曉得哪一根筋?到,突然跟男的撂下狠話,說她這輩子跟他勢不兩立,並狠狠地修理了男的一頓,把他打成豬頭。
好,不兩立就不兩立,誰怕誰?
男的很有志氣地從此跟她斷絕來往,並在高中畢業後北上念大學。四年晃眼即過,男的自大學畢業,投身廣告界,從此平步青雲,沒幾年便在廣告界闖出名號。人人都叫他「鬼才霍爾」,自組的廣告公司生意好得不得了,人生走到這一步,他總算是小有成就,可以衣錦還鄉了。
他帶著滿滿的信心回到他的出生地,卻發現鄰家的小女孩絲毫沒有改進,依然是一身T恤、牛仔褲,外表邋遢得有如潦倒落魄的藝術家,更甚流浪漢。
「她的確是在搞藝術。」
當他媽媽把這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十分驚訝。
「听說她的陶土捏得不錯,前幾年還得過獎。不過最近好象迷上什麼前衛藝術,整天跟她父母鬧著要經費,她的母親頭痛得要命,經常跑來跟我哭訴。」
說到此,他母親長嘆了一聲。
「唉,那個貝兒啊!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任性,又說不通,唉。」
畢竟兩家是老交情了,年輕人交惡,不代表老人家也得跟進,更何況他們也不是真的鬧得多凶,只是彼此不說話而已。
不過,蠻子就是蠻子。
他不跟她計較,她反倒先找碴,硬要在他耳朵旁邊說些他制作的廣告多沒格調、全是些垃圾之類的話,氣得他風度全失,和她扭打在一起。結果當然是他輸,那野人跆拳道、柔道什麼亂七八糟的道都上段,他哪禁得起她打?當天晚上,他馬上開夜車回台北,徹底反省一番。等他過兩天再回村子,她父母卻說她已經失蹤不見,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央求他一定要幫他們找回心愛的女兒,他兩老會感激他一輩子,也不愧多年以來的交情。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始末。
收起殘破的回憶,霍爾不求多,只求自己不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只可惜他天生就是個悲劇人物,不但當定了男主角,還得負責把失蹤的女主角帶出場,然後來個happyending,大家都高興。
「老天,還要走多遠,該不會是在山頂吧?」霍爾忍不住抱怨。
謗據他近一年來搜集的情報,他那失蹤的鄰居,就躲在這座深山里進行她的偉大事業。若是情報無誤,那他極可能在happyending前,就先ending掉。瞧,這里荒涼成什麼樣子?
想到自己極可能必須加入野人俱樂部,他就全身發毛,但更令他發毛的是這里的天氣,他那任性的小鄰居,沒事跑到台東山區來隱居做什麼?
當他滿頭大汗、手持地上撿來的木棍,拚命揮開阻止他前進的長草時他還在想,想著想著,竟也來到半山腰,遠遠看見一棟簡陋的民宅。
懊不會就是那間房子吧?
瞪著遠處殘破的影像,霍爾簡直不敢相信那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竹屋,就是余貝兒棲身的地方,摩登原始人住的房子都比她好多了!
他無法置信地走過去,痛苦地發現到,真相永遠比想象殘酷。眼前的這間竹屋,真的是竹屋,四面牆全由淡黃色的竹片構成,縫隙與縫隙之間可以塞得進一根手指沒問題,而且門口還掛了一件簑衣,仿佛回到幾十年前的農業時代,教人全身的雞皮疙瘩掉滿地,撿都撿不完。
媽媽咪呀!
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霍爾提醒自己現在不是發抖的時候,得想個辦法探問這屋子里面有沒有人。
他先悄悄地走到門口,再像小偷一樣地握住門把輕輕推擠,正想一鼓作氣把門推開的時候,一支冷箭倏地由他的背後飛來釘在門上,害他差點嚇破膽。
這是、這是……
霍爾用力地吞下口水,想他可能闖錯了空門,跑到某一個原住民朋友的家。
「呃,這位朋友……」當他轉身跟對方說對不起,卻猛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個女泰山。
「有死傷?」冷不防瞧見霍爾,對方也很驚訝,杏眼擴張。
「你來這里做什麼?快滾回去。」余貝兒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要霍爾滾出她的視線,他卻依然站在原地,呆得像木頭人。
女泰山……不,是他可愛的鄰居,變了。幾個月前的她還圓滾滾的,圓潤的輪廓、媲美紅豆面包的雙頰、恍若銅鈴的杏眼,總之什麼都是圓的,看起來像幼兒園學生一樣可愛。誰知道才不過幾個月時間,她圓潤的兩頰消失,下巴突出,整個輪廓變成心字形;唯一不變的只有那雙大眼,訴說著相同的敵意。
「HelloBelle.」驚訝過度的霍爾腦中有一大堆疑問,卻沒膽問,只能佇立在原地呆呆地跟她打招呼。
「HelloGaston.」余貝兒響應。「干嘛呀?你以為我們是在演『美女與野獸』嗎?叫我的英文名字!」
Belle是「美女與野獸」中女主角的名字,跟余貝兒的中文名字剛好一模一樣,只不過脾氣更像野獸,而他就是那倒霉的總管,老是挨轟。
「我的英文名字叫Howard,不是Gaston。」他雖不堅持一定要當男主角,但也不要演壞蛋。
「隨便啦!」余貝兒不悅地皺眉。「反正你的長相也跟那個壞蛋差不多,叫什麼不都一樣。」
Gaston就是那個自以為風流瀟灑,不計一切都要得到Belle的壞蛋角色,除了外表這一點相像以外,他可不覺得自己哪里像他了。
「我還是嚴正抗議。」霍爾茫茫然地申訴,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得把他們擺在一起。
余貝兒不耐煩地收起吹箭,冷眼瞪他。
「你到底來干什麼?」應該不是特地跑來跟她抬杠的才對。
「帶你回去。」他的眼神依舊茫然,只不過目標改盯向她手上的吹箭。
「這是吹箭,前任屋主臨走之前送給我的,還有那件簑衣。」她走過他的身邊,踱向門口,而後忽然轉身。
「對了,你剛才說你來這里做什麼?」她沒听清楚。
「帶你回去。」他再重復一次,逐漸能適應她「真的」變成野人的事實。
「無聊!」她竹門一拉,就要當場甩上,霍爾這才如夢初醒地扳住門縫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