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腰放下手中的黃麻絞帶,藺嬋娟壓根兒不在乎別人怎麼講她,嘴長在人的臉上,她也管不住,只要自己過得愉快就行。
正當她忙著整理門口那些黃麻絞帶時,街口的另一頭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原來是「喪綽」來了。
綽;其實就是職業乞丐,江湖上的行話一般都這麼叫。綽又分好幾種,此如響綽、蟲綽、臭綽、喪綽等。光看這些個字眼,就知道他們有多嚇人,更別提真的踫見了。
而像藺嬋娟他們這些個做買賣的店家,最怕遇見這些江湖行綽,只要他們一上門,多半是趕緊給錢,請這些職業乞丐快快走人,以免妨礙他們做生意。
可今兒個,就很不幸來了個喪綽。所謂喪綽,即是頭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持衰杖的職業乞丐。他們謊稱喪了考妣,懇求掌櫃的恩典資助。店鋪為避免觸霉頭,多半會給。若遇有不給的商家,喪綽便會賴在門口大聲哭嚎,或唱哀歌,直到商家肯給為止。
今天這個喪綽,很顯然也是個中高手。只見他身穿三升半的衰衣,頭戴苴麻制成的首,麻梢垂左耳處,應是死了至親之人,而且這個至親還是個男的。
演技甚佳的喪綽,就這麼一家走過一家,一處要過一處,凡是他走過的,沒有一戶不給錢的,就怕沾了晦氣。
終于,喪綽來到了藺嬋娟店門口,也不抬頭看看招牌,就對著藺嬋娟哭鬧起來。
「咱家昨天剛死了老父呀,還請掌櫃行行好,給咱幾文錢,好湊合著回家葬父……」
喪綽這哀歌唱得是又亮又響,眼淚掉得是唏哩嘩啦,每唱一句,氣就抽上一回,可謂是唱作俱佳。
「掌櫃的行個好,給咱幾文錢,回頭給您磕頭謝恩……」
喪綽又是跪、又是拜的,卯盡全力跟藺嬋娟要錢,無奈她仍是文風不動。
哭喪哭到她家來,這不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丟人現眼嗎?她若的給他,她家這「永平號」的招牌,豈不教人給拆了?更何況他家並不是真的死人,只是想假借著喪家的名義騙錢而已。
任憑腳底下的喪綽怎麼賣力演出,藺嬋娟始終站得挺直,冷眼垂看喪綽的一舉一動。
四周的人潮很快聚集過來,圍著他們看熱鬧,其中包含跟藺嬋娟說好要過來找她的仲裕之。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般沒有同情心?我都哭了半天了,你好歹也該給我幾文錢,讓我回家辦喪事。」喪綽見藺嬋娟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甘心的大叫。
藺嬋娟面無表情的看著喪綽,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漏掉,眼光之冷,教喪綽又是一陣心有不甘。
「你到底給不給錢?你要是不給錢的話,我就賴在你店門口。哭到你無法做生意。」這喪綽是江湖老手,想趁著這麼多人圍觀的同時,逼迫藺嬋娟就範。
只見她藺大小姐不慌不忙的點點頭,表示隨便他,這下換喪綽傻眼。
怎麼辦,這哭還是不哭?大伙兒都在看了。
不管,豁出去了,非得要到錢為止。
喪綽「哇」一聲地哭出來,哭得是天旋地轉,風雲為之變色。圍觀的人听得議論紛紛,為他哭訴中的身世大表同情,唯獨藺嬋娟沒有一絲憐憫。
「你哭完了嗎?」就在喪綽幾乎哭啞了嗓子之際,藺嬋娟終于出聲。
「差不多了,怎麼著?」喪綽不明白她為何問他。
「抬頭看看上面。」藺嬋娟要喪綽看清她家的招牌,喪綽抬頭一望
哎呀,不妙,竟然哭到杠房來!
「看清楚了吧!」藺嬋娟淡淡的說。「永平號,這招牌夠大了吧!要不要我把你剛剛哭訴的內容再哭一遍?」什麼三歲喪母,四歲死舅舅,五歲死女乃女乃。人家兩個月之內連死三個親戚的都沒他哭得這麼離譜,他同人家囂張什麼?
這個殺千刀的惡婆娘,居然不事先知會一聲。
「你……你明明是戲弄我,為何一剛開始的時候不講清楚?」喪綽惱羞成怒的怒斥藺嬋娟,此時圍觀的人們又在一旁偷笑,更是讓他氣得雙頰脹紅,惱到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自己硬要哭,我也沒有辦法。」藺嬋娟聳肩。「況且,你的演技也太差,到處是破綻。」
「你這瘋婆娘到底在胡說些什麼?」聞言喪綽心虛的反駁。「什麼老子的演技很差?」
「還不承認!」藺嬋娟冷冷看他一眼。「好,我問你,你說你剛死了父親?」
「沒、沒錯。」喪綽答。「是剛死了父親。」
「既然如此,那麼為何你系著齊衰用的腰!」藺嬋娟捉他的小辮子。「你身穿斬衰的衰衣,頭戴斬衰的首,可卻系錯腰。敢問,你究竟是死了父親,還是母親?」斬衰為父喪,齊衰為母喪,兩者的喪服並不相同,就連小細節,也有明顯的差別,不過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些。
「請問,你府上到底是誰過世?」藺嬋娟更進一步的追著喪綽要答案,喪綽一時心慌。竟胡亂答。
「是母親……不,是父親。」喪綽手忙腳亂。「可惡!臭娘們,你給我記著,改天一定找人報仇。」
喪綽眼見苗頭不對,立刻給跑了。眾人議論了一陣子以後也跟著離去,于是四周又恢復原先的安靜。
「你處理危機的方式真是使我大開眼界,小生萬分佩服。」
藺嬋娟才剛跳過一個危機,另一個麻煩緊接著來。
「言重了,仲公子。」藺嬋娟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轉身進屋。「不過是一個騙子,我還應付得過去。」
「但是這個騙子可能是個潛在的危險,我看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仲裕之跟在藺嬋娟的後頭踏進店里,就怕她太大意。
「我相信仲公子一定有更好的建議。」藺嬋娟一點也不意外他會來找她,人家是恨不得一輩子不要踏進棺材店,他卻是一天到往這里跑,怪哉。
「的確有。」仲裕之承認。「像這種時候,我就建議你不妨找一個保鑣,一來護身,二來排遣寂寞。」
仲裕之語帶曖昧的說法,使得藺嬋娟原本忙碌的手頓時停了下來。
「排遣寂寞?」她冷淡的看他。「我唯一會覺得寂寞,是我在專心工作的時候遭人打擾,剩下的時間,我覺得還好。」
意思就是請他快滾,沒事別來煩她。
「嘖嘖,藺姑娘,我不相信你真的只喜歡跟那些紙人相處,而討厭活人。」他站在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屈身誘惑她。
「看看我,听听我活蹦亂闖的心跳。」他接著綻開一個微笑。「我一直想不通,像你這麼迷人的女人,為什麼只對那些火葬啊、土埋的瑣事感到興趣,像我一樣游戲人生不是很好嗎,嗯?」
墮落的笑容,慵懶的語氣,在在顯示他多麼了解自己的魅力和身價。
這個男人,是一個公子,而且毫不掩飾對她的企圖。
「請教你,仲公子;在你百年之後,你還會覺得這些是瑣事嗎?」懶得同他解釋,藺嬋娟干脆請他自己揣測。
「不曉得,誰知道呢?」仲裕之先是歪頭想了一下,立刻又恢復輕佻的樣子。「或許百年後我身邊葬了一堆妻妾,陪我享受死後人生——」
「也有可能就此孤獨終老,死後一個親人都沒有。」藺嬋娟面無表情的戳破他的春秋大夢,他不怒反笑。
「你真懂得怎麼傷一個男人的心,藺姑娘,我敢打賭你就是這樣嫁不出去的。」要不擺著一張棺材臉,要不出口傷人,尤其愛傷他。
「謝謝你的贊美。」藺嬋娟頷首。「我能不能嫁出去是我自己的事,不勞仲公子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