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一到了村子里立刻變得很嚴肅,和剛才的輕浮判若兩人。
「小心點,盡量別開口說話。」他先和她約法三章,就怕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又來戰爭是理所當然那一套。
「我懂。」她又不是呆子,自暴身分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柏納點點頭,相信她不會那麼笨。為了隱藏她的身分,他們特地繞了一段路才離開賽維柯領地,免得被人一眼認出她就是血薔薇。
他們挑了一戶柏納過去時常造訪的人家敲門,敲了好一陣子,卻沒有人出來應門。
不會這麼衰剛好踫上了楝空屋子吧?
蓓媚兒簡直想仰天長嘯,怎麼她第一次以平民的身分溜出來玩,就遇見這種鳥事,太不公平了!
她不耐煩地點點腳尖,點了老半天還是不見有人出來開門,終於決定離去。
「我們走吧,看樣子沒人在家。」她放棄,這兒多得是寒慘的大門,想必里頭的人們一定很樂意吃到一頓像樣的晚餐,沒必要堅持。
「好吧。」柏納也同意她的說法,他們確實敲了很久的門。
他們同時轉身,此時,門板內忽地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听起來像是人的申吟。
「救……救命啊……好……好痛……」
微弱的聲音似乎是由一名婦人的嘴里吐出,他們不約而同的互看了一眼,一起破門而入。
怎知,門是被打開了,但蓓媚兒寧願它再關起來。屋子里頭居然躺著一位待產的婦人,正滿頭大汗地哀嚎!
「我出去了。」蓓媚兒後腳跟一轉就想開溜。
「別想溜。」柏納眼明手快地攔住她,把她揪回來。
「你不能強迫我留在這里。」她看著婦人的大肚子猛吞口水,她上過的戰場加起來都沒有這屋子來得可怕。
「你不能走,現在只有你可以幫她。」他是個男人不方便,可是婦人的羊水已經破了,再不快點幫她接生,會有危險。
「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幫啊!」蓓媚兒急得大叫,她只會殺人。「我又沒有生過孩子,哪曉得怎麼做?」噩夢一場,她發誓下回再也不偷溜出來玩。
「很簡單,鼓勵她用力,然後順著她的推力把孩子的頭抓出來。」他听說接生是這樣的。
「你說的倒簡單。」她急得額頭冒汗。「既然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自己去做?」干麼叫她。
「因為我是男的。」這就是結論。「別羅唆,我先去燒開水了,記得叫她用力。」
「啪」一聲。
屋子唯一的出口就這麼被柏納卡死,留下一個待產的婦人給蓓媚兒。她吞吞口水,慢慢地走近婦人,發現婦人的表情很痛苦,一雙手像想抓住什麼似的在空中揮舞。
她毫不猶豫地握住熬人的手,等她踫到婦人冰冷的肌膚才嚇了一跳,她居然也會做這麼惡心的事?
「求求你……小姐……」婦人睜著一雙迷蒙的眼楮央求蓓媚兒。「求求你……幫助我生下這個孩子……我的丈夫外出工作還沒回來……他……他若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看見這個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幫我接生這個孩子……」
熬人說得滿頭大汗,眼中盛滿對丈夫的愛,蓓媚兒卻無法理解她的感情。男人對女人的愛情真的那麼重要嗎?難道在她的眼里,從來不曾懷疑自己只是泄欲,或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我會盡力,但你也要幫忙才行。」她允諾,輸給婦人那對似她母親的藍眸。
「用力推。」她依照柏納的指示鼓勵婦人。「只要你肯用力,你的小孩就會沒事,我保證。」
蓓媚兒的語氣堅定,綠眸犀利。既然她已經決定幫她,就不允許死神跟她作對,非讓他們母子平安不可。
也許是她的自信影響了婦人,在她的驅策之下,婦人順利的生下一名嬰兒,蓓媚兒高興得大叫。
「快進來,修士,她生了!」她高興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掉臍帶,細心地包扎了一下,才將滿身是血的小孩高高地舉起。
她好奇地看了一下嬰兒的性別,發現和她一樣都是女的,笑得更開心了。
柏納連忙帶著一大桶熱水進屋,探頭望了一下,又趕緊出去。蓓媚兒接過柏納交給她的熱水,在婦人的指示下將嬰兒清洗乾淨,才又喚柏納進屋。
「非常謝謝你們。」婦人以感激的眼神望著他們。「我的丈夫要是回來看見這個孩子,一定非常感動。」他們的孩子都在長年的動亂中一一死去,這個新生兒對他們來說,彌足珍貴。
蓓媚兒點點頭,對她來說,這也是一個新奇的經驗,如果婦人不曾有下列的舉動的話。
「孩子是男的吧?」婦人渴望地看著蓓媚兒手中的小生命,默默祈禱。「我答應過丈夫這次一定幫他生個男孩。告訴我,他是不是個男孩?」
是不是男孩?
這五個字就像淬毒的毒針,刺穿蓓媚兒的心房,也刺出她最高昂的怒氣。
是女的又怎麼樣?不是男的又如何?男人就一定比女人爭氣?!
「不,她是女的。」蓓媚兒發出尖銳的聲音直逼婦人,柏納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
「女的?」听見這答案,婦人的藍眼閃爍了一下,露出明顯的失望。
「怎麼會是女的……」婦人咬緊下唇念念有辭,蓓媚兒好像從中看見她出生時候的景象。
那時她母親也是像這婦人一樣失望嗎?她那溫柔的藍眸里,可曾欣喜過女兒的誕生,還是純粹憎恨她搶走她兒子的風采?
頃刻間,木屋里的氣氛突然變得教人無法忍受,既然婦人這麼失望她生了一個女兒,她乾脆殺死小女嬰好了,省得她留在人間痛苦。
於是蓓媚兒抽出藏在懷中的短刀,扔掉皮套,拿起刀來就要往女嬰的身體刺去,卻在半途被一只強力的手臂攔截住。
「你干什麼?!」柏納怒吼,他知道她很生氣,但也不能胡亂殺人啊!
「殺掉這女嬰!」她的音量亦不遑多讓。「你也听到她說的話了,既然生女兒沒用,還不如早點送她投胎,或許下輩子她會是男的也說不定!」
蓓媚兒揮掉柏納的手,舉起小刀眼看著就要在女嬰身上戮出個洞,婦人掩嘴尖叫,沒想到蓓媚兒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下來,楞楞地看著手中的小嬰兒。
「……她在對我笑。」蓓媚兒困惑地抬眼問柏納。「我要殺她,她卻對我笑,為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你想殺她。」他奪走蓓媚兒手中的小刀,不明白她為什麼連做個家庭拜訪都要攜械。
「嬰兒是最純真也最無辜的,他們不會設防,只會睜大眼楮觀看這世界。」柏納說。
「鬼扯!」蓓媚兒嘴上這麼說,但眼楮還是離不開女嬰,她真的在對她笑。
「我听說我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喝過血,跟你說的純真無辜根本扯不上邊。」正因為她喝了父親的血,才會被視為妖魔鬼怪,每個人都怕她。
「那不是你的錯!」柏納握住她的肩膀。「听我說,當時你才剛出生,什麼都不懂,自然無法分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相信若是換到現在,你一定不會喝下你父親的血,一定不會!」
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漸漸了解她的寂寞。漸漸發現,在她看似蠻橫殘忍的舉動下,其實隱藏著一具不為人知的靈魂。那靈魂一直沒長大,一直躲在她成熟的軀體里,那是被扭曲的價值觀和被母親遺棄的傷痛,都匯聚在她小小的心靈,時時刻刻侵蝕著她。
蓓媚兒看著柏納,搞不懂他對她的信心是打哪兒來的,一般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試圖說服她原諒自己,這就是該死的基督精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