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疼痛使黃梨江微蹙起眉。「請放開我。」這良夜里,他是在不想浪費時間在這里與昔日沒有交情的同窗敘舊。
但黃梨江越是不在意,秦無量就越感到生氣。
「一向都是這樣。」秦無量氣惱地說︰「一向都是這樣,不把我看在眼底,以前是如此,到現在竟還是如此!沒有任何官職,不過是太子身邊一名僕人的,究竟憑什麼無視于我?」
盡避跟在真夜身邊,陪他學了一點制敵月兌身的武術,但方才他沒想到秦無量會抓著他不放,沒防著,早已失去了閃避的先機。
天生傲骨又讓他無法對強人低頭,更何況他實在不明白,秦無量為什麼對他這麼生氣。他明明井水不犯河水,對他也不算失禮,僅是心中決定他們不同道而已,有必要這麼氣憤麼?
「說話啊,!」看著黃梨江臉色已經痛到發白,卻還是不肯吭一聲,秦無量心頭怒火燒得更旺,手勁不覺加重。
「究竟要我說些什麼?」本來他們就沒什麼可說的。面對秦無量這毫不講理的怒氣,黃梨江實在很困惑。
「說——」秦無量一度月兌口而出,卻又欲言又止。「說——」一時說不出話來,想來沒什麼耐性的他,竟然把自己的憤怒全加在黃梨江身上,直到遠遠傳來一聲喝阻——
「快松手!要捏碎他肩骨了!」
出聲喝阻的那人扣住秦無量制人的手腕,但秦無量一身勇力,片刻竟未松手,那人只好施以巧勁,改擊秦無量手腕麻穴,迫他松手。
秦無量手一松開,黃梨江整個人已經痛到無法站穩,他跌靠在回廊的牆柱上,扭曲的面容毫無血色。暈眩中,只听見秦無量怒道︰「句徹,別以為是武狀元就可以命令我!苞我同是七品武官,未來誰要听誰的,還未定呢!」
名喚句徹的年輕男人也不示弱。「數個月前,再擂台上打輸我,未來還是會輸給我,我勸不要惹我,不然我會讓你去清掃軍營里的茅廁。」
「我爹可是堂堂兵部尚書——」
「哦?又要拿爹來壓人了?很像一貫的作風。」
秦無量出口的每句話都被反駁回來,覺得十分沒面子,最後他深深瞪了被句徹護在身旁的少年一眼,神色復雜的離開了。
秦無量一走,句徹立即轉過身來,看著肩膀險些被捏碎的少年。「沒事吧?」
黃梨江勉強擠出一笑,幽自己一默︰「除了左手不听我使喚以外,我想還好。」
目光投向少年不听使喚的左臂,句徹臉色微變,卻仍保持著笑臉道︰「我對不听使喚的東西最有辦法了,看我來使喚這條手臂听主人的話。」
黃梨江痛得不得了,懷疑肩膀可能是月兌臼了,勉強點頭道︰「悉听尊便。」
句徹沒有立即尚欠將他月兌臼的肩膀推回去,反而語帶訝異地笑問︰「咦,好香的味道,聞到沒有?」
空氣中確實有股幽淡的香味,黃梨江視線轉向宮廊外頭,一株開在金秋的桂花。「是桂花,夜里露氣重,味道也比較重一些。」
「原來是桂花,我還以為是哪個宮女身上的香粉味呢。」
趁著黃梨江注意力沒放在疼痛的手臂之際,句徹一手搭在他月兌臼的肩膀,巧勁一推,讓骨骼歸位。
「啊。」黃梨江嚇了一跳,一瞬間刺痛過去,回過神時,他的肩膀已經回到原來位置,只稍微留下酸麻的感覺。
句徹微笑地察覺到少年臉上的變化,不禁被他那不自覺的喜色給吸引住了目光。眼前少年盡避身穿尋常素服,代表他未有官職,但他舉手投足隱然帶著優雅,顯然並非一般僕役。有趣的少年。
男人拱手道︰「我是句徹,請教公子大名。」
黃梨江眯起美眸,回禮道︰「東宮侍讀黃梨江,謝句大人解圍。」
初相見于宮廊的秋葉,他們不知道,天朝的史書上講會這樣記著——
木瑛華、句徹、黃梨江,各以文武長才馳騁于朝廷,此三人無論相貌、才華皆是上上之選,好事者曾以其名嵌句,有詩贊曰「一樹梨華徹底香」,于隆佑朝傳為美談……
——太史福臨門《天朝國史。士林列傳。宰相。黃梨江》
真夜坐進車廂里時,身上帶著些許酒氣,不難聞,宮里的酒都是上等甘醇,因此黃梨江只聞到淡淡地酒香。
「等很久了?」真夜壓低的聲音听來有些模糊。
外使來朝,國宴場合上,太子赴宴招待外賓也是應該的,就算等到天亮,身為太子的僕從也不能有半句嘮叨,因此黃梨江沒有答話。
沒听見身邊小隨從回答,黑暗車廂里,真夜唇角微噙,身體一歪,想尋求慰藉似的,又往侍讀身上靠去,卻不料身邊人兒低嘶出聲。
真夜警覺地坐正身體,點亮車燈,在燈下細瞧黃梨江的面容。
「怎?」他不過是像以前那樣,想把頭枕在他肩膀上罷了,怎麼他臉色會蒼白成這樣,像是受了傷……
「沒事。」黃梨江說著,同時伸手要將車燈捻熄。
時辰是四更,天將明而未亮,車里車外依然闃黑。
一夜夜宴下來,負責接待外使的真夜想必非常疲倦了,黃梨江不覺帶著一份關心的語氣道︰「睡一會兒吧,馬車行回東宮還要一陣子。」
真夜又將車燈點亮,也不再問,知識隔著衣袖,雙手撫上他剛剛要枕的那片香肩。「怎麼回事?」語氣異常地嚴肅。
「沒事——」
黃梨江話還沒說完,袖口已教人卷起推開,直到露出原該雪白、此刻卻竟有還打一片淤血,還有五個青黑色指引的肩膀。
「怎麼傷的?」當他赴國宴盡太子的義務,他的美侍讀在外頭偏殿等候他時,發生了什麼事?
黃梨江蒼白的臉色因整條胳臂暴露在真夜的目光下,不禁染上微紅,無法阻止真夜探看他的肩傷,只好扭身將車燈再度吹滅。
心知真夜固執起來時有多麼不講理,他簡略地將上班夜在宮廊里遇見秦無量的事三言兩語說畢。
听完,真夜只問了一句︰「那秦無量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方才不是已經說過,我不知道了麼?」都說過了,還問!
真夜放心了,沒再提起秦無量的話題,只道︰「跟我換位置,小梨子。」直到他會問為什麼,又道︰「換過來就是了,別問。」
模著黑,黃梨江訕訕地越過真夜的雙膝,與他替換座位。
原本,黃梨江坐在車門邊,那是僕從的方位,現下,他坐進了車廂靠內的位置,一坐定,就感覺真夜的身體微微傾向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卻沒將重量倚靠在他身上,反而像是成為他的支柱般,與他相互依偎著。
「也睡一下,小梨子,天快亮了,是習慣早起的人,一夜未睡,會頭疼的。」真夜以手掌遮住身邊人兒瞪大的雙眼。
料到他會困窘,真夜又道︰「我也要闔眼休息一會兒,別吵我,回到東宮時,龍英會來喊人,不必守著。」
讓黃梨江一點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只得順他的意,闔上眼楮。
他不知道當他閉上眼楮時,身邊的男子就睜開眼了。
他不知道,其實真夜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視物。
看著身旁姣美的少年,真夜其實很明白,為什麼秦無量會那樣對待他的侍讀。因為有時候,他這侍讀確實不解風情了點,不過他當然不會多事地去點醒迷津。
旁人可以欣賞他的小梨子,但不準喜歡。
他的侍讀,有他喜歡就夠了,算是當太子的一點特權吧……
隆轟!
出事了!
馬車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猛然搖晃震蕩之際,倏然睜眼的黃梨江直覺反身護住身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