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還沒準備好嗎?該出發了,不然會錯過時辰。」少保擔心地看著麒麟,發現她緊張到什麼都听不進去,遂轉過身看著來人道︰「婁少傅,麒麟很緊張。日子是你挑的,你來勸她吧。」少保隨即離開,到外頭等候,心里知道,以類歡做事的方法,她的陛下很快就會抹干眼淚自己走出來。雖然有點可憐,可今天這日子對麒麟來說,實在太過重要,無論如何,是不能耽誤的。
少保才走出宮門,婁歡便看著麒麟強忍住眼淚,有些倔強地抽著氣。
是不想在他面前哭,以免示弱了吧?這心思……走向前,婁歡既不安慰她,也不跟她多作保證,只是在她面前站定,而後解下懸在腰間的一口寶劍捧在手中,撩開腳下長袍,單膝跪在他的帝王面前。麒麟被他的舉動嚇住,吶吶地道︰「少傅……?」
「雖然陛下年方六歲,還不到後朝律法規定可以佩劍的年齡,但是作為一個帝王,在繼位大典上不能不佩帶一口寶劍。這是要給您的,陛下。」皇朝律法明文規定,不分男女,一律得年滿十五方能佩劍,在此之前,只有習武戰斗時,可以不受這項規定的限制。這條律法的制訂,起初是為了不讓太年輕的孩子在戰場上死去,因此皇朝兵制中,年滿十五歲,行過元服禮的成童才會被召募。
但歷代登基的帝王,無論登基年歲是否已經年滿十五,身上都配有寶劍。不帶著一口寶劍在身上,就個沒長大的女乃女圭女圭,恐怕不能服眾。于是,後來帝王佩劍,就成了不成文的傳統。
婁歡思慮周到,老早想到這一點。
但此時他的陛下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這回事。事實上,她根本沒想那麼多。
「這口寶劍……要送我?」身為帝王,朝廷兵械庫里有的是傳世名劍供她挑選,但是意義不同。
少傅從沒送東她東西,這還是第一次……而且,還是少傅自己隨身的佩劍呢。過去她好奇想跟他借來一看,他都沒答應過呢。
「為什麼?」她壓抑著雀躍的心情,低調地問著。怕是因為少傅心里有知,她可能會被上天否認,遭天雷擊斃在郊廟的主壇上,所以,這根本就是拿來安撫她的糖餌罷了。
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太開心,雖然她心里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陛下不想要嗎?那麼臣再去挑選另一把——」
「不,我要。」麒麟一把搶過婁歡手中的劍,也不管他怎麼想,總之,既然都說了要給她的,那麼她收下就是。
初初接過那口劍時,拿在手里的感覺有些奇怪。她以前也曾偷偷拿過宮里侍衛們佩帶的劍,但那些劍一口比一口重,抽開劍鞘,劍身都以純鐵打造,銳利、沉重。而婁歡這口劍……感覺似乎沒有那麼重?有比較輕一些?
正想抽開劍鞘一探究竟,卻發現她無法抽出劍。
「咦,少傅?」這把劍抽不出來?!怕被誤會是她弄壞的,小臉頓時脹紅。
婁歡淡淡一笑,按住麒麟手中的劍鞘道︰「陛下還未滿十五,隨身佩劍有點危險,所以臣已經先請工匠將劍鞘封住了。」
「啊……怎麼這樣。」麒麟露出失望的表情。
「請讓臣為陛下系劍。」無可奈何的,麒麟也只能看著婁歡將封住劍鞘的寶劍系在她的腰帶上。劍身很長,幾乎要經小帝王的身量還長。
成人用的寶劍佩帶在六歲帝王的腰間,看起來有一點令人辛酸,也有一點好笑。辛酸的是,這麼小的年紀,在今天正式繼位為新帝後,就必須逼迫自己成長,不能再孩子氣了;好笑的是,麒麟佩帶著寶劍,雖然是被封住劍鞘的劍,仍隱約透著一種可愛的滑稽。
看著麒麟佩劍後,欣喜地在寢宮里來回走動了幾次,還要人搬鏡子讓她照看,婁歡不禁微微一笑,隨即道︰「陛下,時辰已到,可以出發了嗎?」這新帝繼位的郊祀大典,將從皇宮南方的丹鳳門開始,由群臣陪同帝王的車隊,一路接受百姓瞻仰,先抵達祖先宗廟,由新任天子舉行祭天儀式,象徽承受上天所賜與的權力和使命。
當然,過去確實有某些繼任者在祭天時遭到雷擊,縱使不死,也因為無法服眾而喪失繼位的資格。
眼前這六歲小兒是否能得到上天的承認,全京城——不,全皇朝的人民與臣子都等著看,壓力大是必然的。她能過得了這一關嗎?
來回走動的腳步頓住,麒麟仰著看向婁歡,不高興地問︰「少傅,郊祀大典的日子是你選定的?你知道外頭一直在打雷嗎?」
「那雷,打不到天子身上,陛下不必擔心。不過倒真的要委屈陛下淋點小雨就是了。」他大手一擺,「請吧,陛下,大臣們已經在丹鳳門等候。」瞅著麒麟,他加上一句︰「還是,陛下需要人攙扶才走得動?腿還軟著嗎?」好樣的,婁歡。麒麟不願意被人瞧扁,被雷劈就被雷劈,頭一扭,拖著腰間的寶劍走出寢宮。
帶著這一股盛氣,小帝王在群臣的陪同下,一路前往京城南郊的郊廟,暫時忘了要發抖,暫時。
「陛下當心!」一聲驚呼伴隨著急收的劍勢而出,但由于劍勢過快,來不及完全收回,殘存的劍力堪堪劃過麒麟持劍的左臂。
「 當」一聲,她手中長劍掉落在地,鮮血登時涌出。
身邊隨從們迅速擁上前頭,「陛下!」負責訓練帝王劍術的劍師嚇得臉色發白,趕緊跪在正忍痛、由隨從幫忙止血的少帝面前謝罪,「微臣該死,誤傷了陛下——」麒麟揮動沒受傷的右手道︰「沒事。是朕自己恍惚了,不怪罪你。」轉過頭,看著仍然在出血的傷口,她暗叫糟糕,這傷口有點深……真是!練劍時發什麼呆啊,身手已經不是很敏捷了,還去想十年前那把劍的事情做什麼!反正她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快請御醫!」身邊隨從呼喊道。
麒麟趕緊阻止,「慢著。」她皺著眉,「別驚動了三公,特別是太傅。」好在現在婁歡應該是在天官府處理政務,事情應該瞞得住。
隨從領命而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年邁的御醫氣喘吁吁趕到。當他看見已經被隨從送回寢宮、一臉無奈的少帝時,滿頭大汗還來不及擦干,就先笑了出來。
原因無他,只因麒麟被一群緊張兮兮的隨從們按坐在椅子上,受傷的手臂被一塊塊由隨從身上的衣服撕下的布料包成好大一團,看起來臃腫有如巨人的手臂。
麒麟的手正痛著,見到老御醫沒良心地偷笑,磨起牙道︰「梅御醫,還不快替朕治療。」瞧,裹了一大團布料都還止不住血哩,再流血下去,她就要升天啦。
還有力氣說話,可見得傷勢不是很嚴重。然而當梅御醫看見那滲血的布料時,仍然擔心了一下,「臣這就為陛下治療。」他先洗淨了手,一層層剝去那些臨時的包扎,而後略略皺著八字長眉看著麒麟左臂上那道長約四指的傷口,「這傷口需要縫合,不然會留下傷疤。」
「要縫合?」麒麟怕痛,「不能涂點藥就好了嗎?」虧他還是個名醫呢。
梅御醫自麒麟還是東宮時,便是宮廷御醫了,他很清楚她的喜好和恐懼。
「陛下放心,臣會先讓陛下喝一點麻醉用的藥汁,縫合時不會感到疼痛。」
「還要喝藥?」麒麟臉色更臭,「會苦嗎?」她討厭吃苦啊。
梅御醫呵呵笑著,俐落地清理好麒麟的傷口,以便做縫合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