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口述,玉印擬詔,最後再由麒麟執印,在黃綢聖旨上蓋下帝王的璽印。
親自蓋好璽印後,麒麟看著那眉目清秀、額間點著一抹朱砂、腰間垂掛著白色玉圭的玉服青年道︰「玉印今天可是躲藏在朕的身後嗎?」
一直很佩服這名掌璽官神出鬼沒的能力啊。每回只要她需要用印,輕聲呼喚,玉印便會立即出現,仿佛他一直都跟在她的身邊一樣。但麒麟不知道玉印平時到底藏身在何處,如何有辦法能隨傳隨到。
掌璽官是世襲家業,不管朝代如何變換,據說擁有神力,可以直接與上天溝通的玉氏族人都負責保管國家的玉璽;可以說,他們不忠于任何國家,也不忠誠于任何國君,他們只為上天所承認的帝王掌印。
玉印的聲音干淨澄澈,仿佛不屬于這世間所有。
「回稟陛下,玉印今天一直站在陛下的左側。」
噢,又猜錯了!麒麟不減孩子心性地哈哈笑道︰「下回我一定會猜對。」
玉印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回應,再度靜默地退到一旁。
擬好了旨,派人出去傳旨前,麒麟看著她的宰相。
「太傅,你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驚訝。」有關于她手中這道聖旨的內容。
盡避知道婁歡很少對什麼事情感到驚訝,仿佛他早已胸有成竹,而她會問,不過是因為想听他贊許她的決策。當一個帝王,有沒有像她這麼悲哀,連想听听某人的贊美,也得耍弄心機?
婁歡淡笑,面具下的唇拉開一抹引人遐思的線條,考慮著是否要順她的心意回話,頃刻,他說︰「陛下這麼做,很聰明。」
丙然見到麒麟露出笑容,得意地說︰「是吧,事關與海夷之間的外交問題,可不能有一點馬虎,要弄不好,就會出亂子。既然我無從確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那麼先派人到海夷安撫,保證將謹慎處理此事,同時也讓沐清影親自入京來向我報告。如此一來,一方面,我可以趁這段時間,暗中派人到歧州了解實情,一方面又可以親自鑒定這名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州牧,真是一舉數得啊。」
「陛下英明。」婁歡淡淡一笑,指著仍堆積如山的一落落奏章,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這里還有許多待批閱的奏章,也請陛下秉持決心,一並處理吧。」有疑問的,可以再召集群臣共同商討;若只是例行公事,那麼便可速速決定。
真好樣的!麒麟露出苦笑。
每天處理這麼繁重的公務,她哪里還有時間讀那些被她偷偷藏起的小說啊!
好在今天保保只翻到兩本藏在椅墊下的……邵太師必定想不到,這御書房里,處處都是機關啊。想起她看到一半的《弁而釵》,懷疑今日能偷空讀完那本《易弁而釵》的改裝類男色艷情經典大作。
會如此嗜讀男色艷書,得怪她已駕崩的父皇。父皇生前酷愛美色,造成如今朝中大臣多是俊秀之士,不論男女,個個都有杰出的相貌。
當朝議無聊時,她常常將這些大臣帶入小說的劇情里,作同人想象取樂啊。
發現麒麟神色有異,婁歡詢問︰「陛下?」
听見婁歡呼喊,麒麟趕緊回神過來,微笑地看她的太傅道︰「太傅,你確定你沒有斷袖之癖?」
話題怎會繞回他身上來,談的還是斷袖之癖?婁歡凝眼看著他的帝王,了然于心地挑起眉。「陛下還未成年,不該貪看坊間那些宣揚男色的書籍。」
麒麟控制不住臉上的潮紅。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怎麼可能瞞得過心思縝密的太傅,這下子真是自己打嘴巴了。
唉,可是,還是很希望太傅能多說一點跟國事無關的事情啊,比方說,談談他自己……比方說,假使他沒有斷袖之癖——確定沒有的話——那麼,何以迄今都沒听說過他在這方面的私人偏好?
雖然太傅長住爆中,就如同太師那般擁有許多女性宮人的仰慕,但是這麼多年來就不見他與誰有過親密的來往。是因為那副面具嗎?真是教人好奇又卻步呢。
印象中,太傅在她面前幾乎沒有談過他自己的事,因此不能怪她對她的太傅充滿了無盡的想象哪。
只一眼,便幾乎看穿了她那極好猜測的心思。婁歡眼也不眨地道︰「畢小愛要專心批閱奏章了嗎?或是想先休息半響,看看那本藏在橫梁上的《弁而釵》?」
好厲害的撒手 !原來太傅早就發現了,只是當作小把柄握在手上,以備在最佳時機拿出來用吧。比方說,現在這時機。
盡避不想認輸,卻還是得甘拜下風的麒麟低下頭蠻橫地批起奏章,同時哼聲道︰「太傅,你何時教我一目十行的功夫?」這樣批起奏章來就會快多了吧。
「等陛下看完了上萬份奏章後,自然會練出好眼力。」
來了,又來了!婁歡的放大絕。
早已中招過許多次的麒麟帝咬牙,開始她在批奏章這條路上的漫長修煉。
有太傅如此,麒麟應該感到慶幸的是,至少,從以往到現在,他都還算是站在她這邊的。真不知道,倘若哪一天,她讓他失望了……屆時他還會為她遮風擋雨、當一個凡事為她設想的宰相嗎?
不是不好奇,當年,婁歡究竟看中了她哪一點?
天子,是承受上天恩德而獲取權力,代天治理萬民的天之子。
麒麟一直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平凡人,她絕不完美。然而她可能永遠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成為一名被上天所認可的帝王的吧。
當年,若非婁歡……
第3章
「麒麟,該出發了。」少保從寢宮門外走進來喊道。
年僅六歲的小帝王,身上穿戴著象征天地顏色的玄色禮服與金色旒冕,在轉過身面對少保的瞬間,一顆淚花沾在淡色的眼睫下。
「保保。」奔向身著正式朝服的少保,小小帝王抱住她的腿,「你去告訴少傅,說我不舒服,不能出門,叫他取消今天的郊祀大典。」少保任小帝王抱著,溫言安撫道︰「不行的,麒麟。今天是一年當中最適合繼位的吉日,吉時已到,我們得趕緊出發到城郊的郊廟去,不然會來不及的。」
「可是……外頭在下雨。」話才說完,宮外便雷聲大作,麒麟抿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還一直打雷。」她抖著唇道。
「別怕呀,麒麟,那只是一般的雷雨,很快就會過去了。」依皇朝帝王喪祀禮,先帝駕崩,新帝必須在半年之內正式繼位,並且為先帝服喪三年,舉國同哀。
小帝王身穿華麗的帝王禮服,但精致綢緞下,卻是為服喪所穿的粗糙哀衣。
少保看得出麒麟很害怕,但不曉得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是因為年齡太小,還承擔不起帝王這樣的重位嗎?
「……可是,外頭在打雷啊。」小帝王重復著這一句話。
「麒麟怕打雷嗎?」小帝王搖頭,其實她並不怕,她只是听說……」保保,過去曾經有人在郊祀大典接受加冕時,被雷劈中對不對?听說,假使不是真正的天子,在郊廟繼位時,上天和祖先會降下落雷,將站在主壇上的人打死,對不對?」
「啊,麒麟……」原來是在擔心這件事啊。她怕自己會被雷打中嗎?
「所以,保保,萬一上天和祖先不喜歡我,怎麼辦?萬一我不是正直的天子呢?我會不會被雷打中?」少傅和司天台的大史選了這麼個風雨雷電交加的」好日子」來讓她登基,是存心教她被雷劈死,對不對?
「麒麟,你不要擔心,其實——」少保正要安撫她的小帝王,但宮外傳來的沉穩男聲打斷了她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