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學院前,祝晶頓住腳步,回頭道︰「對了,恭彥,你注意到了嗎?」
抱彥追了出來,听祝晶告訴他︰「你口音變了,你注意到沒有?以前你的華語還不是很標準,帶了點鄉音,可現在幾乎听不出來有外地口音了呢。你等著看吧,有一天,長安會變成你第二個家鄉的——我過幾天再來找你,再見。」
「啊,祝晶……」恭彥斕不住祝晶,只能看著他一古腦兒跑走。望著那孩子的背影,他喃喃道︰「是嗎?已經沒有鄉音了……」
第三章盂蘭盆會
「小鮑子,咱們出去玩吧。」小春在祝晶身邊繞來繞去地踱著步,想要說服主子帶她出門玩耍。「不。」呂祝晶連考慮都不地回絕道。
自入夏以來,天候漸漸炎熱,盡避身上的衣服已經十分輕便,但狹窄的屋舍里仍有些悶熱。呂祝晶坐在窗邊寫字,額邊泌出細小的汗珠。
小春掏出帕子幫祝晶擦汗,忍不住又道︰「小鮑子,書房里有點悶呢,我們出去玩吧。」
「不要。」頓了頓,又道︰「別吵我啦。悶的話,自個兒去後院乘涼。」
提議再次遭到否決,小春泄氣地看著祝晶埋首寫字,不禁抱怨︰「小鮑子,我們五天沒出門了,你為什麼要抄那些東西啊?主子爺又沒罰你抄。
「妳不懂,我就喜歡抄書,妳別吵我。」爹好歹是個弘文館校書郎,因此打小他就識字,也會寫字,抄這些書難不倒他。通常他兩天可以抄完一本,快一些的話,一天就可以抄完一本。這五、六天下來,他已經抄了四、五本書,快將從恭彥那里拿來的書籍抄完了,手邊已是最後一本。
「小春真的不懂。」小丫頭納悶道︰「這些書,咱們家里頭都有啊。
瞧,右氏傳、十難、毛詩、周官……家里頭有的書,為什麼還要特地從外面借來,而且還要抄一遍呢?」
听見小春的疑問,祝晶笑了。「是『左氏傳』、『十翼』。」小春還不大會認字,打從他開始教她認字後,偶爾會把烏看成鳥,把焉看成馬,鬧出笑話。
「那不重要啦。」小春睜大眼楮問說︰「重要的是,小鮑子,你為什麼要特地把那些書依樣畫葫蘆的再抄一遍?你的字夠好看啦,不用再練
了。再說,字練那麼好看也沒用,你又不能考狀元。」
當朝科舉律令里指定了楷書作為考試的正字,想要通過科舉,必須要先練好正字才有機會上榜。
祝晶沒想過要做官,但小春一直在一旁吵著,很難靜心抄書,他只好先安撫道︰「妳別吵我,等我抄完最後這一本,明兒個就帶妳出去玩。」
「真的嗎?」小春眼楮發亮地問。閑真的。」
「那小春來磨墨。」小丫頭積極地接手墨條。「小鮑子你快點抄。」
祝晶笑著嘆了口氣,重新執筆謄抄。
偶爾眼酸了,就伸手揉著;手臂痛了,就叫小春幫忙捏一捏。
抄書很累,但想到有個人也是這麼做的,突然就有了繼續抄寫下去的力氣。
他抄得專注,沒注意到書房里安靜了好半晌,抬頭一看,才發現小丫頭窩在桌腳邊,歪著腦袋睡著了。
祝晶揚起嘴角,悄悄拿著毛筆在小丫頭臉上畫了一朵花,輕聲道︰「家里是有現成的書,可我知道如果直接拿書送給他,他是絕對不肯接受的。這樣,妳懂了嗎,小春?我只是想幫他一點忙,讓他有多一點時間陪我……不是不愛妳陪,可是小春,每次我們一起出門時,妳沿路都在唱歌,嗯……這樣說吧,有時候我也想跟他聊些我不能和妳聊的事啊……」
小丫頭打著盹,臉上都是墨花,祝晶一番話也許入了她的夢里,也許被一陣午後的風給吹出敞開的窗外了。
「井上恭彥,那孩子又來找你了。」一名身穿時新胡服的同窗踏入恭彥房里時,恭彥正在讀書。
同窗的名字叫做崔元善,先世歷代皆仕宦朝廷,雖不是真正的高官門第,但其出身的家族也是山東清河大姓崔家的分支;崔氏子弟多習詩書,
以一局中科舉為目標。
年紀稍長幾歲的崔元善跟井上恭彥同一年進入四門學館就讀,就住在井上恭彥鄰近的學院里,因此不止一次看過來拜訪井上恭彥的呂祝晶。
抱彥讀書讀得專注,沒有听見崔元善的聲音。
崔元善走進他房間里,撿起一張被風吹落在地的紙張,語氣有些詫異地道︰「噯,這詩是你寫的嗎?井上恭彥?」
抱彥這才回神過來,轉過頭看向崔元善,連忙起身招呼。「啊,是崔世兄,請問有什麼事嗎?」
想起呂祝晶的請托,崔元善又看了一眼那張詩稿,將之擱在桌上用紙鎮壓住後,才說︰「你那位小友又來了,正在大門外等你呢。」
「祝晶…」距離上回他來,已經過了十天了。恭彥連忙道謝。「又勞煩崔世兄了,我這就過去。」不想讓祝晶等太久,說著,他匆忙將書本擱在桌上,雙手抱拳作揖後,便離開了學舍的房間。
見恭彥如此匆忙地離去,還留在原地的崔元善忍不住喃喃道︰「不過是個小孩……有必要這麼急切嗎?怪了,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交情?」
這回呂祝晶沒有等太久,就見到井上恭彥匆匆從學館里跑了出來。
他連忙從樹蔭下現身,揮手招呼他。「恭彥,我在這里。」
當井上恭彥來到他面前時,夏日驕陽已在他的額頭上逼出汗滴。
祝晶忍不住本噥起來︰「不用跑這麼急啊,我可以等的。」伸手就著袖子抹去他發際邊上的汗水。
抱彥調侃地笑道︰「總不能老是要你等,所以,一听到你來了,就趕緊過來。」
這份體貼與心意,使祝晶眼角與嘴角都翹了起來,露出笑顏。「其實我本來想早點過來的,可是我怕太勤勞來找你,會耽誤你讀書。」
「我想通了。」恭彥說︰「雖然在國子監里讀書,必然要辛苦一些才能跟上進度,但我來長安不是只為了死讀書的。原本趙助教今天邀我到他府上作客,可我想到你可能會來,所以婉拒了。」他看著祝晶的眼色轉柔,帶著笑意又道︰「果然,才想著,你就來了。」這算是心有靈犀了嗎!
「所以你今天可以陪我到處玩了?」祝晶展顏笑問,眸色因期待而明亮。
「正是。」他篤定地回答。
「太好了,咱們走——」祝晶揪住他袖子,挽著他手臂往學院的方向走去。
「呃,要去哪里啊?祝晶,這不是回學院的方向嗎?」恭彥納悶地問道。
「當然要先回學院啊。」拍拍拎在手上的包袱,祝晶笑道︰「上回從你這里借走的書,總得找個地方放吧?」
「原來如此。」恭彥不再有疑問,由著祝晶拉著他往學院走。
進入國子監讀書已經數月,恭彥不是不會察言觀色的人。
沿途遇見幾位同在學館里修業的同窗,他多多少少曉得同窗們對于他與祝晶這段「忘年之交」抱持何等嘲弄的想法。
在他們心中,與達官貴人結交,或者到名流聚會上作幾首詩,展現詩才,建立口碑與名聲,好為日後科舉或仕途鋪路,這些事情遠比花時間和一名孩子結交,來得重要多了。呂祝晶非富非貴,又是個孩子,對仕途前程毫無幫助,自然不被瞧在眼底。但,那又何妨?他們的相識本來就與利益無關。
包何況,就因為不是為了其它目的才在一起的,這種情誼更教人想珍惜。
拉著井上恭彥往前走的呂祝晶絲毫沒察覺到恭彥此時的想法,他開心到顧不得旁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