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氣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迷惘,似懂非懂。若把她放在宮里,他可能會為她煩惱到白頭。
「福氣,我該拿妳怎麼辦?」為什麼她不能稍稍讓步?他只不過想要她陪伴他。
埃氣看著他許久,心中有百般思慮,小手無聲地爬上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擰著眉,嘆了口氣。
四哥顧慮的沒錯,她或許會為一個豐姿絕代的男子心動,也或許會愛上一個人,更或許,這個人早已出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烙印。
當一個小女子從小就立定的志向與她成年後遇見的情感相抵觸時,她該怎麼抉擇?這是個沒有辦法魚與熊掌兼得的難題。女史和隱秀,她只能二選一。選擇前者,她的心會很失落。選了後者,她會一輩子愧對四哥和自己,良心一樣不好過。她甚至不想把隱秀拿來和任何事物相比。
隱秀是個皇子,他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今日一別,也許他會短暫地思念她,但是終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堅忍不拔的男子,會有很多人愛他。他會忘記她。
他得離開,而她想要他打起精神來。
「對不起,隱秀,」她決定換個方式道︰「這樣吧,我們來玩個游戲。」
他眨動長睫,幽深的眸子注視著她。
游戲?自他們相遇的當下,游戲早已開始。他假裝自己是別人,與她玩著身分上的游戲。而她安于當一個小爆女,以玩弄他的心為樂。好吧,最後這想法是偏激了點兒,但是誰能說他不對?
埃氣站了起來,舉起雙手,看著因勞務而形成的粗繭。她低頭看了眼地下的落葉,又抬頭看他,她努力微笑。
「我今年十六,你二十。我們以十年為期,未來十年,我都會在後宮里等待著,當然我不會待在現在待的地方,如果你找得到我,我就告訴你我最大的秘密——那個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反之,若你找不到我,我會在你百年之後,到你墳前給你唱挽歌,然後,告訴你我的秘密。」
他挑起眉,考慮是否要陪她玩這場游戲,但對其中規則卻有疑義。「萬一我活不到一百歲呢?」她是希望他長命百歲嗎?
「那就只能跟你說抱歉了。我會帶著我的秘密進墳,一輩子不說出去。」所以你要活到百歲,變成一個長壽之人啊,隱秀!
「那萬一,妳比我早死呢?」雖然很不願意想象她死,但是如果要玩,規則還是得先講好。
埃氣咬著唇道;「這就是風險了。天朝女子的壽命一般比男子多上三年,我比你年幼,當你一百歲時,我才九十六,你得相信我會比你活得久。」
她在計畫什麼,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藉此打發他離開。若非他也清楚這是她最後的讓步,他絕不會接受這種不公平的挑戰。
「妳說,我有十年的時間?」
她點點頭。「對,你每年都有機會回京,等你回來時,我會在宮里等你。」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後宮三千佳麗中,找到妳?」他不無諷刺地笑問。
「不難,對不?」福氣困難地擠出一抹笑。「而且決定權完全在你手上,要不要來找我、找到什麼時候,十年內,都由你決定。」
他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一絲藏不住的渴望。他想要她一輩子在他身邊,但是眼前他只能接受次一等的選擇。
他不喜歡她把十年時間說得那樣輕率。他的人生已經歷過兩個十年,他很知道若是沒好好珍惜,十年一眨眼工夫就過了。
「我會找到妳。」他斬釘截鐵地說。「把妳那天大的秘密準備好,要不了十年,妳就得告訴我一切。」到時他就不會再放她走。
他接受了?福氣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該嘆息。因為她知道他下可能找得到她。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聚首了。為此,她沖動地走向他,以唇輕觸他不高興的唇。
「再見,隱秀,多保重。」
不夠。這不夠!隱秀想要用力的、深深地吻她,讓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一起呼息,一起喘氣。他知道,從今以後,只要吃到山葵,他都會想起她。
可是他不敢踫她。現在不敢。否則他會走不了。
他輕輕推開她,從她身邊走開。「福氣,以後別再吃山葵了。」
她愕然笑道︰「好,我答應你。」
隱秀最後深深看她一眼,然後猛然轉身離去。
十年為期的約定,自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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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都臨穹距離王都盛京有干里之遠。隱秀這一輩子從未到過如此遙遠的地方。盡避,母親的家鄉就在一山之隔,可他自小接受天朝的文化教養,再加上母親辭世,他對北夷的認識幾乎全憑幼年時的記憶及史書里的記載。
越往北方,人口越是稀少,景色也越荒涼。他們的車隊在通過了一處名為「望京門」的天險後,就進入一片高原地帶。夜里扎營布滿石礫的上地上,睡不著的時候,隱秀常常听見雪狼淒惻的嗥叫與冰雨打在油布篷上的聲音。
越往北方,氣候就越寒冷,隨行的侍從都已經換上瓖著毛皮的冬衣。隱秀以「經略宣撫使」的身分前來這御賜的領地時,依禮,他必須穿著正式的朝服,因此他並未換下衣裳,只在身上多加了一件腥紅色的大氅。幸好他體溫本來就此常人低,習慣了冷天氣,因此即使踫到了積雪的山隘,也不至于冷到無法接受。
漫長車行一個多月之後,他終于踏上臨穹的土地。
那小小邊城,幾乎抵擋下住城牆背後那巍峨的壯闊群山。此時季節大約是春末夏初,那片山卻仍有一半覆蓋在積雪之下,山高地北。
穹者,天也。
臨穹即是臨天。這個「天」,不是指天朝,而是天雪山。
臨穹在天雪山下,這座高山矗立于群山之間,成為北夷人們口中的聖山。山巔有天池,整座山終年為白雪覆蓋,天池卻不結冰,被視為是聖池。
北夷的部落就散居在這綿延不絕的群山峻嶺中,以畜牧為生。
隱秀站在臨穹城池的關門前,他的一名隨從已經拿著他御賜的使節旗幟先行策馬到關口,要求守城的將領打開城門。
不久,城門開了,一隊戎服士兵騎著馬往隱秀所在的方向而來。
遠遠地,隱秀見到一面紫色的龍形王旗,是天朝的象征。來人應該是守城的將領。
但在王旗後頭,卻還有一隊人馬沖出,身穿北境人一貫的皮毛裝束。那群人所騎的馬匹遠較前頭那隊人的馬兒來得更加高大強壯,後發先至,竟比持王旗的隊伍更先到達隱秀面前。
荒涼雪地中,隱秀身穿黑色朝服,身披氅衣,他獨立殘雪中,雖不言語,卻散發出尊貴的氣度。
雪是白的,他的臉色也是白的。
雪是冷的,他的身體也是冷的。
但他沒有顫抖。
甚至在那群後來居上的人馬氣勢喧騰地來到他面前、將他及隨從隔開,團團包圍住,使他孤立無援時,他仍凜然以對。
斑大的馬匹在他面前停下,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大壯碩、身穿北夷裝東,以藍色布巾半遮住面孔的男子。
隱秀認出他的身分,是因為他有一雙碧色的眸子。像母親、像蘆芳一樣的碧眸。當下他微微震顫,因為這人必定與他有著血緣上的關系。
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孤單無依多年之後,他回到母親的故鄉,這才猛然想起,這些人與他母系的關連。
那人俐落下馬時,緩緩扯開布巾,露出一張隱在暗紅色落腮胡下的臉龐。那張臉令人意外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