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今天不能帶走她,他懷疑他可能會再也見不到她了。這就是他即使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也要回宮尋她的原因。
懊拿她怎麼辦才好?隱秀苦惱地看著眼神漸漸恢復清明的懷中人兒。
埃氣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順過氣來,慢慢地恢復正常的呼息。她倚在隱秀懷里,嗅聞著他身上那已然熟悉的藥草香味。
當腦袋再度開始運作時,她想道,他剛剛似乎逼著她承認了某些事情。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她也喜愛他。
她喜愛隱秀,喜愛到幾乎會心痛的地步。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她也說不上來。然而無論如何她都知道,她不可能跟他走。
四哥已經做好了安排。再過不久,她就會暫時離開宮廷一段時間以避人耳目,之後她會回來取代四哥的位置,當一個她一心向往要成為的宮廷女史。
所以她希望他不要問,她無法對他說謊。她抬起頭,決定先行開口。
「妳——」
「你——」
兩人話到喉頭,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看見他一臉無奈又沮喪的模樣,福氣突然心軟了。她撫上他糾結的眉,疑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少在臉上掛上笑容以外的表情?而此刻他非但沒有笑,甚至還眉頭深鎖。他必定是想帶她一起走的,可惜她不能答應,好遺憾。跟隱秀在一起時,無論是歡笑還是憂愁,都讓她覺得好快樂。
「隱秀,我不能跟你走。」在他試圖捉住她之前,她先一步站了起來。
「我知道。」隱秀隨即躍起,想要將她捉回懷里。「所以我決定不問。」敲昏她,直接把人帶走比較省事俐落。反正他體內有一半北夷的血統,北夷族人做事素來不講禮貌,做了再說。
但福氣搖搖頭,連忙逃開。「不要過來,隱秀,如果你現在強迫我跟著你走,總有一天,我會恨你的。」
「我不認為妳會恨我,福氣,妳的心太軟,終有一天妳會原諒我。」隱秀開始追著她跑。
埃氣再度躲開。「不,你想想看,當你以後娶了妃、生了子,而我還得伺候你們一家子的情況,就算我的心再軟,我也不會開心到哪里去的。」
「我不打算娶妃生子,眼下我只要妳留在我身邊,其他的妳都不用管。」隱秀伸出手,卻只捉住一手掌風。
「那是不可能的事!」福氣急切地說︰「你是個皇子,就算你到了天涯海角,你還是個皇子,是帝王之後,一出生就坐享錦衣玉食的你肩負著無法逃避的責任。」就像她也有無法逃避的責任一樣。
對于所謂的「責任」,隱秀嗤之以鼻。
「妳是指,像我這樣一個混種的皇子,為了在宮廷里安身保命,夜不能安寢,日不能安食,隨時隨地擔心被陷害、被暗殺、被下毒,還要費心朝堂上的爭斗,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敢留在身邊,如今好不容易想要一個小爆女相伴,還得忍受她一再拒絕,像我這樣的皇子,天底下如果有誰想當,我讓給他當!」
埃氣倒抽一口氣!她知道要在宮廷里生活不容易,但是她沒想到……隱秀的日子過得這樣淒慘。可盡避如此,她還是不能答應他。
「我很同情你的處境,可是時候不早了,你該上路了。」日影已上三竿,此時他人應該要在前往北都臨穹的官道上。
「是不早了。快過來,福氣,我不需要妳的同情。」他不肯讓步。
兩人在一根大柱子前後僵持著,宛如孩童玩著迷藏游戲。
隱秀不是沒留意到這種情況很可笑,他已經很久沒躲過迷藏了,但是他不能退讓,一旦退讓了,他就會失去她。可惜她沒有同感,顯然她心里有比他更重要的事,那讓他十分不是滋味。
埃氣躲在柱子後,努力不被捉住。她很意外她居然是頭腦比較清醒的那一個。隱秀此刻的行為活像個大小孩。
兩人目光交會。他黑眸深邃,使人暈眩,不能久視。
利用她閃神的那一瞬間,隱秀出手拉住她的衣袖。
埃氣驚叫一聲,慌忙掙月兌。
隱秀再一次撲空時,忍不住惱火地氣憤起自己以前為何沒有好好習武。如果他武藝超群,小丫頭早就手到擒來。雖說在裝病的情況下,要習得一身好武藝確實不容易。太難騙過其他人了。等到了臨穹之後,這一點得改正過來才行。
埃氣滑溜得很;見逮不住她,隱秀索性賭氣地坐在廊下,目光直視前方,像是終于放棄了。
「好、好,我知道了,妳果然不在乎我。」他賭氣地說。「反正我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皇子,無法左右妳的意志,可如果妳還有一點點顧念我們舊日的情誼的話,今天我違抗了君命,沒有在選定的時辰里啟程離京,他日可否請妳到東城門下吊唁我的人頭,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埃氣差點被自己的一口氣給哽住。這位爺……是在耍賴嗎?可是他若再不走,萬一真被砍了頭……君上都能將三公主逐出宮廷,對世人謊稱公主薨逝了,再多砍一個皇子的頭也不是不可能。
「隱秀,求求你快走吧。」福氣哀求道。
「何必求我?」他冷硬地說︰「還記得妳欠我一首挽歌嗎?」
他說得讓福氣都要為他抱屈起來了。「隱秀……」
「妳知道嗎?」他突然揚起一抹譏諷的笑。「蘆芳始終認為,若非我七歲那年在朝堂上露才揚己,我們的母親也不會因此受到牽連……如果我也同意了她的看法,那麼我等于是害死自己母親的禍首……本朝以孝治國,依律,不孝子要受千刀萬剛,我早該一死——」
「別說了!」福氣繞到他身後,縴細的臂膀從他背後擁住他,沒有辦法再任他細數自己的「罪狀」。
就算隱秀再如何天縱英才,當年也只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啊,哪能了解復雜的宮廷斗爭呢。
雖然她沒有親見事情始末,但思及那個七歲喪母的隱秀,再思及坐愁冷宮里的惠昭皇後……宮廷事,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
有一瞬間,隱秀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當年那個親眼看見母親死在自己面前的七歲小童,剛剛受到父皇的嘉許、百宮的贊揚,母親因他早慧的表現而悲欣交集。當時他不懂為什麼母親喜悅的碧眸中藏有一抹晦暗的陰影。是他表現得不夠好嗎?
很多年後,隱秀漸漸長大成人。他始終懷疑母親早已預料到後來的結果。自此他不再認為自己聰明,相反的,他應該是世上最愚蠢的人。當年他不懂得隱藏自己。
埃氣懷疑他是否知道惠昭皇後的事。當年的宮廷血案,受害者不只隱秀一人。
四哥說,這宮里很污穢。污穢的是人心。
她不知道告訴他那件事情有沒有幫助,可是她試著說出她在未明宮中的所見所聞。
一個遭到廢黜的皇後,一個失去生母的皇子,一個封閉真實情感的公主,以及許多藏在深宮禁苑里的耳語。
靜靜聆听的隱秀沒有多加評論,當福氣說完後,他捉住她的手,凝重地說︰「福氣,我要妳把這件事徹底地忘了,以後千萬別再提起。」
埃氣有點訝然。她本以為隱秀會想追究,當年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或者他心中已有答案?
然而隱秀只是搖頭,他的神情看來無比悲傷,卻也無比透徹。
「這些事……太髒了。」他將她捉到身前,圈住她腰身。「要注意,別讓這些骯髒的事沾惹到身上,靜靜地看著就好。假使妳做不到,那就連眼楮都閉上吧。」誠如他這十幾年來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