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冠禮將在三天後舉行,她卻連一滴眼淚都不能掉。
雖然隱秀說過,她不是他的弱點,可是在十皇子那麼想要證明她確實是他弱點的情況下,福氣也得努力不成為隱秀的弱點。她連一滴眼淚都不能掉,絕不能。
當她快要忍不住淚意,拚命強忍,從而扭曲了表情,轉哭為笑時,她才赫然明白,原來,原來隱秀臉上那難看的笑容是這樣子來的。
當一個人不能自在地放聲哭泣時,若不笑看世間,又能怎麼做呢。
辛苦了,隱秀。
以及,再見,隱秀。
她已在半個月前做好了決定。
***獨家制作***bbs.***
半個月前。
「福氣,妳該醒來了。」
埃氣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時,只見到戴著面紗的南風。
「我……女史大人,我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是哪里?」
南風微笑道;「這里是彤筆閣里的石室。」並沒有解釋他是怎麼把福氣帶到這里來的。
石室?福氣環顧四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原本她正和其他宮女一起擠在通鋪上睡覺的說。
房里盡避只有他們兄妹倆,但南風依然穿著女裝、戴著面紗,仿佛那已是短時間內無法改變的習性。
埃氣坐起身來,看著這間收藏著許多簡冊和書籍的石室。
這里沒有窗子,也看不到門,空間雖然寬敞,卻暗無天日。若非四周點滿了燭火,這里恐怕就會像是一問墓室了。而那微微晃動的燭影,說明了這里雖然沒有窗子,卻下是完全封閉的空間。有風透進石室里來。
她眨了眨眼,想象南風在此記錄後宮的秘史。
仿佛是明白她的心思,南風挽著她的手站起來,環顧四周。「妳應該听說過,彤筆閣里專門放置後宮秘史,可那里其實只有一般性質的史料。這石室就建在彤筆閣的地底下,連歷代皇族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眼前妳所見到的這些史冊,才是真正重要的紀錄。放在這里頭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可以公諸于世的。」
埃氣凝重地點點頭。南風所說的,是只有福家直系的繼承人才會知道的事。這些事情倘若泄露出去,會牽連到很多很多人。
真正的信史往往只能被記錄,而不能被流傳。所有可公諸于世的史料,或多或少都必須經過修飾。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必須入宮當女史的原因。
在福家,女孩比男孩的地位更重要。
多年前她就立下宏願,要入宮當女史。可是好像才一眨眼工夫,就已經到了要做最後決定的時刻了?
見她出神,南風嘆息了聲。「福氣,妳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J
埃氣遲疑地回答︰「二月十三日?」
南風搖頭。「不,已經十六日了。福氣,妳滿十六歲了。」
十六歲?!真過到連日子都忘記了?她已經十六歲了!
埃氣驀地想起三年前入宮時,家里人的決定。當時他們說好,等她年滿十六之後,再來做最後的選擇。因為一旦入了宮,除非死亡,否則一輩子都不能走。過去在宮里擔任女史的福家女子,無一例外。這是個艱辛漫長的工作。
可她是初生之犢,什麼都不怕。南風堅持要她滿十六歲後再來做決定。
石室里,就著燭光,南風仔細地端詳著福氣的神情。
埃氣七歲那年,他們兄妹倆見過一次面。之後她果真入了宮,這三年來,福氣在宮里的大小事,他多少略有耳聞。曾幾何時,當年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純良的小埃氣已經長成了一個懂得憂愁的少女了?
他靜靜瞧著她,試探地問︰「其實,妳可以不用入宮的,福氣。」
埃氣猛地睜大眼楮。「不行的,女史大人,我一定得——」
「妳先听我說。」南風打斷她的話。「為世人留下歷史的紀錄固然是重要的,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這項工作。事實上,在妳還沒出生前,我就已經在做入宮的準備了。我一直被當作是女子在教養著,我入宮多年,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但妳不一樣……小妹……」
也許是那聲「小妹」,使福氣忍不住泛起了淚光。
她已經很久沒有喊過南風一聲四哥,在她心中,南風一直是崇高而遙不可及的女史;可矛盾的是,她又覺得不該讓男兒身的四哥一直待在後宮里。
南風輕聲勸說︰「小妹,妳正值荳蔻芳華,妳的人生還有很多的可能性,將來,妳或許會為了一個豐姿絕代的男子心動,妳或許會愛上一個人……」
他不是不知道七皇子與妹妹之間隱然的情誼,他們當史官的一向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見福氣低頭不語,南風又道;「倘若妳入了宮,當了女史,有朝一日,妳可能會後悔……」
「不。」福氣搖頭說︰「我不會後悔的。」隱秀已經要離京了,他們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而且當女史是她這一生的志業啊!早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怎能中途改變。
「別逞強。」
「我真的不會後悔。」可當她凝神看向南風時,已經淚流滿面。
「那為什麼流淚?」
埃氣猛然搖頭。她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心頭有一種悶悶的感覺揮之不去,就像初潮來時的感受。
南風憐惜地看著自家小妹,嘆道︰「小妹,妳該知道,這宮里有多污穢吧。」他雖久住後宮,但一開始時也很不適應。
埃氣想起未明宮里的惠昭皇後,想起被逐出宮廷的三公主,想起多少冤死在這華麗宮殿里的幽魂,想起隱秀那難看至極的笑。
她眼神隨之黯然。「我知道。」
「我已經住了很久,再多看一些也無所謂,但是妳還很干淨,小妹。」他舉起燭台,照亮福氣的眼眸。「看著這火,妳不是飛蛾,妳可以遠離這些。」
埃氣抖著唇,雙手撫上南風的面紗,輕輕將面紗摘下。
「大人……四哥……」面紗下,是一張絕代容顏。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那遙遠的東土漢朝協律都尉李延年的佳人歌是這麼歌詠的。一首佳人歌,從東土流傳到西洲。
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這絕世容顏時,她就再也無法辨別其他男子的美丑了。「四哥……你才二十四啊。十年深宮歲月,也該夠了。你該離開這宮廷,去看看外頭的世界,讓世人知道,天底下竟有如你一般的神人豐采,那些膽敢自稱絕世美男的世俗平庸男子在你面前都該自慚形穢……至、至于我呢,我是福家的女兒,打出生就注定了要當女史的。你別跟我搶,好嗎?也讓我這當了不少年米蟲的ど女有機會為咱們太史家做些真正重要的事吧。」
沒有面紗的遮蔽,南風那雙溫潤如星的眼眸教福氣看了直想哭泣。
如果南風不是在十四歲那年就入宮當女史,他們兄妹倆會有更多相處的時間。在福氣心里,她一直無由地覺得自己愧對這個年長她八歲的四哥。
許久,他揉了揉她的額發,輕嘆道︰「吾家有妹初長成。」
那句話,使福氣又高興又難過。她撲進兄長懷里,貪戀手足親情。
南風眼中仍有憂慮。讓福氣入宮寫史,真的好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這個小妹能無憂無慮地過一生啊。
第九章
臨穹為國境極北之城,地勢奇高,終年有雪,氣候冰寒,為群山環繞,其最高峰為天雪山,北夷人稱此山為「聖山」,夷人多依山而居,善牧牛馬。化外之民,難以轄管,太祖初建國時,即采羈縻政策,與北夷單于之女和親,每年贈以金銀絹帛各十萬之數,免其朝貢儀節。三代以來,邊地無事。至隆佑朝時,以夏妃薨殂一事,遣皇子琺玉治臨穹,任經略宣撫使,兼任中郎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