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銀衣玉袍,頭戴珠冠,桃腮粉面,容貌竟比女子更為精致,年歲大約和隱秀相去不遠。福氣不曾見過這個人,但從他可以自由進出綬梅宮這一點來看,她想,他必定就是那名好學的十皇子了。
看見他一臉興味的盯著她,福氣趕緊恭身道︰「小婢是剛調來的宮女。」
「我知道妳是新來的。我沒見過妳,我是問妳的名字。妳是從哪里過來的?」他看她身上的冬服並非簇新,可見她必定不是剛入宮的新人,而是從別的地方調過來的。他不曾見過她。
「我……小婢名叫福氣。」她低著頭說。
「福氣?」十皇子起先沒有特別的反應,直到他腦海中閃過一件事。「妳是從雲蘆宮過來的?」這名字他似乎是听過的,但先前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畢竟,她不過是個小爆女而已。
埃氣依然低著頭。「是。」
「妳抬起頭。」他命令道。
埃氣緩緩地抬起頭。
十皇子端詳了她的臉好半晌。「妳在雲蘆宮里待了多久?」
「兩年多。」
「不算久。妳可曾在雲蘆宮里見過七皇子?」
隱秀?福氣眼底霎時閃過一絲猶豫。她不是沒耳聞過父兄們談論過皇子們的爭斗。十皇子跟隱秀是屬于哪一種關系?是友還是敵?
「怎麼不回話?」十皇子專注地看了福氣很久,似想看出什麼端倪。
埃氣連忙再度恭身行禮道︰「見過的。」
「哦?都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
十皇子慢慢想起某些曾被他忽略的傳聞了。他曾听說隱秀與雲蘆宮里的一個小爆女過從甚密,或許那名小爆女現在就在他的眼前。
只是傳聞畢竟只是傳聞,如果傳聞可信,他不以為在雲蘆宮的宮人被遣散後,她會被分派到綬梅宮來。隱秀應該早將她收到身邊才是。
初看這丫頭,相貌平常,個子不高,也沒什麼氣質,就是個普通的小爆女罷了。地上有一推散亂的落葉,顯然做起打掃工作,手腳也不是很俐落。隱秀會特別看重這樣笨拙的小丫頭嗎?
埃氣盯著地上的落葉,頭皮發麻地道︰「沒有特定的情況。七皇子每次到雲蘆宮時,都會被公主攆出去……」所以他從來沒走進雲蘆宮里,只除了公主絕食那一次。
的確。隱秀與蘆芳失和的傳聞由來已久。他的人通報給他的消息也是如此。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不應該這麼簡單呢。
緩緩勾起魅惑的唇角,他又問︰「妳知道我是誰嗎?」
埃氣握緊竹掃帚的把柄。「知道。」
「妳見過我?」
她戰戰兢兢地回答︰「沒有。可是听其他宮人說,十皇子容貌肖似梅妃娘娘,還十分好學。」她刻意將視線投往他手上的古籍。
他當然注意到了。挑起眉,他微微一笑。「妳心思倒還算細膩。」
如果是在平常,福氣會說︰「當小爆女的本來就要學會察言觀色。」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十皇子面前,她一句俏皮話都說不出來,心底直發冷,只好囁嚅道︰「多謝皇子殿下稱贊。」
見落雪沾了她滿頭,十皇子瞇起眼,若有所思一番後,決定暫時放過她。可才轉身走開沒幾步,卻又回過身看了福氣一眼。那一眼,令她渾身打顫。她將臉垂得更低,這才听見他輕笑一聲,往內殿走去。
埃氣松了口氣,趕緊將地上又被風吹散的落葉掃起來。
看來往後在綬梅宮的日子,得小心一點才行。她得千萬記住,每個主子的習性都不同,別逞強才能平安度日。然而就連這樣小小的心願,都很難實現。
她還是經常迷路,天生就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她,在這偌大的後宮中,更宛如一艘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船。
***獨家制作***bbs.***
再次見到隱秀時,已經是來年初春了。
隱秀毫無預警地來到綬梅宮,當時福氣正在清掃昨夜被雨打落的春花,才听見那久違的聲音,回首就看見了他……以及站在他身邊的十皇子。
兩人並肩站在綬梅宮的花園前,看起來貴氣逼人,周遭的宮女們忍不住紛紛停下手邊工作,仰慕地看著他倆。這是一對長得並不怎麼相像的異母兄弟。一個是「冉冉雲中月」,一個是「濯濯春月柳」。
她不止一次听到宮女們耳語「春月柳」三個字,知道深受仰慕的對象是誰。
她悄悄地站在角落,眼里有難以掩飾的渴盼。然而在她眼中,她沒看見那些外在的贊美,她只看見隱秀。
仿佛察覺到她的存在,十皇子轉過頭來,唇邊揚起一朵如花的微笑,伸手招她。「丫頭,過來。」
埃氣瘦削的肩膀一縮,想要假裝沒听見。
但十皇子又催促︰「快過來。」
不得已,福氣只好假裝若無其事,步履艱辛地走到兩位皇子面前後,福身行禮。「參見皇子殿下。」
她沒有抬起頭,因此沒看見隱秀正漠然地看著她。「十皇弟,你叫個小爆女來做什麼?她看起來笨手笨腳的。」
只見十皇子微笑道︰「七皇兄好記性,這丫頭在雲蘆宮當值過呢,我想皇兄應該很思念三皇姊,所以才叫她過來讓皇兄瞧瞧。」
隱秀冷然一笑。「十皇弟此言差矣。皇姊已經薨逝,連墓穴都造好了,就算這丫頭曾在雲蘆宮當值過,跟我又有什麼關系?」看都不看福氣一眼。
十皇子只是輕輕笑說︰「是嗎?那墓穴不過是用來欺瞞世人的障眼法,三皇姊與七皇兄同母所出,我還以為皇兄會愛屋及烏呢。」
隱秀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容。「蘆芳與我失和已久,即使我再怎麼顧念手足之情,也不至于心胸寬大到連她底下的人都一起照顧吧。再說,行過冠禮後,我就要離京赴任了,我本還以為十皇弟邀請我來是要送我一件大禮,不知道那件大禮現在在什麼地方呢?不會是誑我的吧?」
「是這樣啊,那看來是我誤會了。」十皇子神色如常地道︰「我原還想皇兄可能會想要留一個雲蘆宮的宮女在身邊,所以打算把這丫頭送給皇兄呢。」他看向低著頭、一臉膽怯的福氣。
隱秀一臉疑惑地道︰「你要把這丫頭送給我?」他看向福氣,命令道︰「把頭抬起來,小爆女。」
埃氣勉強地抬起了頭,對上隱秀深不見底的黑眸,她心一慌。
「妳除了掃落葉以外,還會做什麼?」他突然問道。
埃氣圓睜著大眼,困惑地扳起手指細數起來︰「呃,我會折衣服、換窗紗、抹桌子、掃地、澆花、倒茶水、洗帕子、端菜飯……」都是入宮之後才學到的本事。
隱秀聞言,猛然大笑出聲,笑得讓福氣忘了繼續細數自己的「才能」,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隱秀將手指支在下巴上,微笑地看著十皇子說︰「這丫頭可真能干,我想十皇弟還是留著她吧,我就敬謝不敏了。」
十皇子好半晌沒有出聲。他先斥退福氣後,才拱手道︰「看來皇兄確實不喜歡這件禮物,是我失禮了。我書房里有一批上等古硯,還請皇兄隨我去挑選幾樣喜歡的吧。」
隱秀微笑點頭,經過福氣身邊時,腳步連停頓都沒有。
那樣陌生的態度,仿佛,他不曾在雪夜里為她引路;仿佛,他不曾邀她一起攀上高不可即的宮牆,竟夜長談;仿佛,他不曾挽她的手共賞元月花燈;仿佛,他不曾說過,他需要她……一切仿佛如夢,而今連夢也似將煙消雲散。
明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可福氣還是忍不住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