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四郎直至遠離了十里亭才與緩下來的衛齊嵐並肩同騎,同時伸出一只手來,得意地揚起眉。「喏,拿來。」
「願賭服輸。」衛齊嵐二話不說,掏出一兩銀子交到容四郎手中。
賭贏這看不透他心思的大將軍,讓容四郎欣喜了好半晌。
「萬萬沒想到,這次回城,事情會這麼復雜。」容四郎邊笑邊搖頭。
十里亭的受阻並非第一回,早在鳳天三十里外,便有人在那里恭候紫衣將軍大駕了。隨後的二十里路程中,衛齊嵐總共被攔下六次,前前後後加起來,總共有六組人馬想在半途中攔截這位奉命入宮的邊關將領。
而衛齊嵐一杯洗塵酒也沒喝。
兩人曾在剛入風川地界時打賭,猜測誰會是第一個出面接風的人。
衛齊嵐原以為會是吏部或是臨王的人馬,卻沒料到竟然一個也不是。
來接風的人都是京畿的官員,卻沒有明顯歸屬于目前朝中權勢的哪一邊,實在有些不尋常。
而容四郎正好猜中了這一點,果真料事如神。讓衛齊嵐不得不佩服。
這情形只代表了一件事,朝廷中的明爭暗斗,恐怕遠比他們先前想象的來得暗潮洶涌。只不知,這六組人馬,哪些暗里是吏部的人?又哪些是臨王手下的人?或者還有其他可能性?
他離京三年,也許朝中人事早已歷經諸多變遷,生出了更復雜的牽扯,遠比當年更加凶險。
這些牽牽扯扯像蛛絲般,牽一發,動全身。這回入城恐怕凶多吉少。
心思千回百轉之際,轉眼間,兩人已來到鳳天城外三里處。
兩人不由得仰頭望向那高聳入雲的蒼色城牆。
鳳天是一處坡度平緩的高原,沒有天險阻遏,只有一百里外風川地界有一條金波大江,形成天然險要。因此為了保護毫無天險遮蔽的王城,城池建築得格外堅固,不僅城牆全用質地堅硬的青石砌成,城牆也建築得高聳入雲,兩道護城河分別環繞著內外城牆,就算敵軍兵臨城外,要攻進城中,絕非一朝一夕可致。
這是一座堪稱固若金湯的城池。
開國先王定都此地,只因為據說這塊平原之下,孕有鳳翔九天的浩浩王氣,因此才排除萬難,從國內各地運來最堅硬的青石打造出一座銅牆鐵壁,冊名為「鳳天」。
兩人從三里外遙遙望去,城池果真像是一只展翅欲翔的青色鳳凰。
先前的嘻笑輕松全然消失殆盡。
還沒入城,他們便合力營造了一個紫衣將軍粗魯無文、不理會人情世故的假面具。而「足智多謀」的容軍師也不過是個怕事畏主的草包,更不值得瞧上一眼。
但這「面具」真能保命防身嗎?連容四郎也不敢打包票。
在東陵凶險的內政中攪和,遠比在邊關與敵人廝殺來得危險多了。這一進城,只怕有進無出。
也許是兩人都領悟到這一點,一股不尋常的靜謐在兩人之間蔓衍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衛齊嵐終于打破沉默。
「容四郎。」衛齊嵐難得這麼嚴肅地直喚他的軍師。「倘若我出了事,你先走。」
容四郎心神一凜,突地哈哈大笑說︰「我當然會先走啊,要我跟你死在一起,除非你是我娘。」他容四郎豈是有情有義之輩,竟這般看重他。
衛齊嵐點點頭。「記住我說的話,千萬別費事救我。」
說完,他策馬往城門馳去,沒瞧見容四郎臉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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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要進城了。只是衛齊嵐萬萬也沒想到,立在城上迎接他的,竟是數面迎風飛揚的鳳旗。
臨風中,但見精繡在朱黃色的鍛面上的蒼色鳳鳥張揚著羽翼,直直要迎風飛入天際。
王旗?!
王上在此!
一踏進王城,衛齊嵐立即下馬,單膝著地,額頭叩首伏地。
「臣,衛齊嵐,拜見吾王。」
東陵素來尊重武將,武將面聖,只需行叩首大禮,不需五體投地。
容四郎遠遠跟隨在後,立刻有樣學樣。
只見端坐城上,身邊圍繞宮婢與侍衛,一名眉目秀致、儀容尊貴,散發著無比氣勢的美少年垂目看向這名跪于他足下,一身輕便戎裝的紫衣將軍。
少年蹙起眉頭,月復中似有沉吟。
左思右想,最後還是伸手招來身邊一名衣著飄逸的玄裳青年,附耳低語︰「愛卿,我忘了該說什麼了。」
在場眾人皆伸長了脖子想一听究竟,但午時過後,風勢轉大,吹得旗旌幡動,恰巧遮掩了禮部侍郎與王上的低語。
「王上,您該說……」
只見東陵少王點點頭,眼色一亮地抬起頭。
不知是不是湊巧,原本強勁的風勢忽然止息下來,城中上下皆清楚地听到這位少王清脆的聲音。
「紫衣將軍衛齊嵐,你可知罪?」
臂看著局勢發展的眾人皆詫異不已,弄不清楚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王上召將軍回城,不是為了論功行賞,犒賞紫將戍邊多年的勞苦嗎?
這紫衣將軍可是東陵的大英雄啊,怎會有罪?罪從何來?
孰料從入城後就沒有抬起頭過的紫衣將軍竟叩頭認道︰「臣知罪。」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第四章
衛齊嵐一認罪。
當下,這位少年王上立即滿意地下令︰「來人啊,把他押入天牢。」說完,便要起駕回宮。
呼,這里風好大。「愛卿,這里風大,我們趕緊回宮烤火去。」
眾人還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名禁衛軍中的侍衛突然排開眾人,跪在王前。「敢問王上,紫將軍犯了什麼罪?」
似是沒料到會有人膽敢如此一問,正要登上御輦的東陵少王轉過身來,瞇起一雙美目看向那名發問的侍衛。「你是什麼人?本王問罪,你有意見?」
「卑、卑職不敢。」侍衛的頭垂得低低的。
只見一直立在他身畔的侍郎低聲提醒︰「王上,您該說……」
東陵王又點點頭,轉而道︰「侍衛,你抬起頭來。」
「卑職不敢。」
東陵王怒笑。「都敢向本王問罪了,你有什麼不敢?」
「卑職——」
「趕快抬起頭來!你要違抗王上的命令嗎?」禮部侍郎突然沉聲喝道。
侍衛總算抬起頭來,禮部侍郎雙目炯炯地注視著他。
「侍衛,報上名來。」
「卑職田瀚。」
禮部侍郎的聲音有安撫,卻又帶有威挾之意。「田瀚,告訴王上,你跟罪臣衛齊嵐是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
「那麼你為何膽敢質疑王上的聖明?」
「卑職不敢。」
「你不敢質疑王上的聖明,還是不敢肯定衛齊嵐沒有罪?」
田瀚只不過是一介武人,哪里斗得過這名隨侍王上身邊,為東陵王所寵信的愛臣。當下無法答出話來,只能支支吾吾,直說「不敢」。
禮部侍郎並不就此放過他。「那麼你到底為何膽敢宣稱罪臣衛齊嵐無罪?」
被逼到絕處的田瀚咬牙吞血道︰「每個人都知道,紫衣將軍是我東陵的大英雄,狼河一戰,威震四方,我東陵的大英雄,怎麼會有罪?之所以犯顏敢問王上,只是出于仰慕。我與將軍,非親非故,沒有任何關系。」
田瀚一席話,道出了在場眾人心中的疑問。只是這話無修無飾,人人都畏懼地看著田瀚,猜測他是否就要禍從口出,身首異處。
只見那名身受王上寵愛的禮部侍郎揚起唇來,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已然俯首認罪,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一眼,又回過頭道︰
「英雄也不過只是個人。田侍衛,是人就會犯錯的,否則你眼中的這名『英雄』,又怎麼可能在王上面前認了罪呢?更何況,王上說他有罪,他就有罪。王上如此聖明,難道還會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