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僵硬的背影,為那孤獨的姿態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
倪可袞跑過來扶起她。「有沒有受傷?」
笆舜知只是搖頭。
「真的?」
「只是被嚇到了。」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阿德也跑了過來,搭住她的肩。「阿舜,剛剛真的好險喔,希望再也不要發生這種‘意外’了,不然我的心髒鐵定會停止。」
「我覺得最好請醫生過來檢查一下。」江哥抹著汗說——這回倒是沒有人扁他。
老陳搖搖頭。「好在沒事,不過不是我在說,阿舜啊,你的平衡感實在有夠不行的!」
笆舜知尷尬地笑了笑。「听說是因為我的左腦比右腦大的緣故。抱歉抱歉。」
「哈哈哈,你確定不是左山比右山高?」阿德開起有色的玩笑。
笆舜知不知道該不該感激阿德開的這個玩笑。「前幾天我看你走路歪歪斜斜,想必是左邊的蛋比右邊的大嘍。」她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阿德搔搔腦袋。黝黑的臉龐有點潮紅地道︰「你是不是偷看過我洗澡啊?不然你怎麼知道?」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出聲。幸虧有這一笑,才能把剛剛累積了一堆的腎上腺素給消耗掉。
倪可袞翻了翻白眼。「夠了吧。」利家的人都這麼粗魯嗎?「我相信甘小姐對蛋的品種和大小一點興趣都沒有。」
笆舜知微微一笑。「是的,我只對夜市里一串十元的那種感興趣。」
江哥很認真地評估過情勢後,說︰「需不需要找醫生來看一下?」
「看什麼?」其他人不大懂這句話挑在這時候說的原因。
他嘆息了聲。「我覺得在場每個人都得了泛佛洛伊德癥候群。」
所有人都笑了。
笆舜知十分感激他們將這麼嚴重的事情當成一件「意外」,並且輕輕松松的來看待她所犯的錯。她真心喜歡這群善良詼諧的人。
然而在配合大家層出不窮的笑話時,她心里還是不由得記掛起剛剛不發一語離去的那個背影。
他到底是怎麼了?
收拾殘局的時候,利樹寬看著那輛被牛群踩成破銅爛鐵的腳踏車。心里記掛著他的佷兒。
海粟……終究還是沒有從他母親的死亡陰影里真正的走出來。
時間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那麼多年來都沒能將傷痕撫平的話……
13是不是每個問號背後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解答?
笆舜知其實還是受傷了。
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輕微的拉傷,讓她好幾天不良于行。
留在旅館休息的這幾天,似乎比其它時候更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眼看著她續請的一個月假期又過了大半。先前來到這里時所感覺到的那種平靜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來旅館的那個晚上,心里壓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適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房里沒有開燈,她穿著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睜著眼楮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幾十分鐘前吧。那時她看了桌上的時鐘,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左右。
現在她則不太確定是幾點了。
總之,感覺上就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睡不著。而睡不著的原因,除了體內那又重新燃燒起來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響的雷聲有關。
最近常常打雷。但是天氣一直很晴朗,沒有下雨的跡象。
然而今晚不同。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覺到空氣中飽含著水氣。今晚會下雨。
餅去一個多月來,不是晴天就是陰天,但即使偶爾天邊飄來了幾片烏雲,也很快就會散去。讓她幾乎都要以為這里永遠不會下雨了。
看來今晚她會見識到山谷的大雨。
雖然沒點燈,但半敞的窗子不時出現閃光。伴隨著雷聲,她知道那是閃電。
又過了十幾分鐘左右,還是培養不出任何睡意。
笆舜知放棄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個巨大的閃電自天際爆開。霎時遠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層層密實的低矮雲層被那道閃光映照得美麗萬分。雷聲在幾秒鐘後出現在同一塊區域。
雷電不斷地在那片雨雲層下輝映著華麗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鐘,她還站在窗前贊嘆大自然的奧妙。下一瞬間,她已經走出旅館小屋安全的庇護,赤著腳來到了黑夜與閃光籠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曠的原野上,著了迷一般,她目不轉楮地看著那比北極光還要震懾人心的閃電磁光。
真恨她沒有足夠的辭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壯麗的大自然景觀。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證嘆著在每一回許多道閃電一齊在空氣中爆裂時,交錯的電花掩映出宇宙星雲般的雲影。
而她的心,也隨之激動不已。
仿佛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圖,危險才是她一心向往。
這個念頭讓她被嚇住了。
但是她還是無法將視線移開那銀色的閃光,只能在隆隆雷聲落下時,緊緊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髒從喉頭跳出。
雷聲是這樣的震耳。以致于甘舜知無法立即藉由聲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馳的馬匹和騎士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
當那名騎士出現在地平那一端時,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天上掉回了人間。
每當閃電擊下,發出數分之一秒奪目的閃光時,她就會看見他臉上那壓抑扭曲,仿佛極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
笆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情景。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跟現在一模一樣。這是關于他、她所無法探知的一面。因為每當黎明來臨,這個只在深夜才會出現的黑暗騎士,便會躲藏回到他內心最封閉的地方。
貪圖安逸的那個她,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
然而渴望冒險的那個她,則深深地為眼前這個男人著迷。
當他騎著馬向她奔來,她的腳仿佛自有意識般一動也不能動了。當他線條賁起的手臂將她拉上馬背時,她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腰。
速度、爆裂,以及帶有水氣的風。
在雷電中奔馳。
柔軟的胸部壓碎在他堅硬的背脊。雙手環住他沒有半點贅肉的腰。睡衣的裙擺掀翻到大腿根部,但那個渴望冒險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反而更加用力地將赤果的雙腿貼住他修長的大腿,毫不在意這樣的動作是否會拉扯到她仍然有些酸疼的肌肉。
這是個夢。
她被鎖在城堡里許久許久,一直沒有等到王子來解救她。然而她不在乎,她等到了她的黑暗騎士斬殺了惡龍,帶著她去追尋雨後的彩虹。
他們奔馳過廣闊的原野。
狂風呼嘯耳畔。
他們會在一棵巨大的樹前停下來。當他們手牽著手走進樹洞里,那布滿薔薇的石頭城堡不見了,被斬殺的惡龍殘骸也不見了。
白晝劃破黑夜。一道彩虹出現于通往幸福的天邊。
「吻我。」公主可能會這麼說。
但她其實也不是公主。因此當他們來到樹下時,她只是捧著騎士那張卸去盔甲的臉,不顧慮後果地吻他。像是最後一次狂野的後,想要驅走深切絕望的吻。
但是他們還沒有。還沒有。
所以她必須說服他,他並沒有放棄最後的榮譽。因為親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最誠實的語言。誠實的面對自己,並不是一件不榮譽的事。
她還要吻去他眼中的狂暴與迷亂。
她還要撫平他臉上扭曲的線條。
都過去了,不是嗎?高塔上的那些日子。在無盡的荒野中尋找出口的日子……都過去了,不是嗎?在那麼辛苦地砍除荊棘後,還不能好好地品嘗甜美的果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