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真地、沙啞地說︰「昨天外星人在這里降落,偷走了我十頭乳牛,你說那些乳牛會變得怎麼樣?外星人喝牛女乃嗎?或者他們其實是要吃乳牛的肉?假使是這樣,那麼我的乳牛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你想如果我去警局報案,會有人相信我嗎?保險公司會願意理賠我的損失嗎?」
笆舜知眨了眨眼。沉默了半晌,她很有一回事地說︰「如果我是警察局局長,或是保險調查員,我一定會相信。」
兩個人眼對眼,一刻都舍不得讓視線離開對方。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這一幕,或許會以為他們正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彼此。然而事情並非如此,不是嗎?
不知道是誰先忍俊不住笑出來。因為接下來,他們的笑聲幾乎已經難分軒輊,不離不棄了,攪和成一氣了。
他們哈哈大笑。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昨天沒有任何外星訪客光臨牧場。而甘舜知,當然也不是啥米警長或啥米碗糕調查員嘍。
稍後,他才把車痕會對草原造成的傷害心平氣和地解釋給她听。而話中已經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希望她了解。
但甘舜知在了解情況後,臉紅地承諾,除非必要,絕對不再駕車在牧場里到處蛇行。
兩個人,和解。
但內心卻仍兀自翻騰不已。
因為剛剛,的確是有什麼事情幾乎要發生了。
內心深處,他知道他差點吻了她。
她也知道。
但是他們都不確定,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再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搖搖頭愉快地向對方道再見後,兩個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純粹是賀爾蒙在作祟。
八成是……
不然如何解釋那樣荒唐的念頭呢?
他們都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了,也不是沒談過戀愛,都有經驗地明白,一見鐘情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9什麼樣的愛情才值得期待?
一大早,管家兼廚娘阿桃正把一大盤荷包蛋和煎火腿給端上桌。看見甘舜知走了進來,忙招呼她。
「早啊,阿舜。」
「早,阿桃姐。」甘舜知嘴甜地喊,哄得年近五十的阿桃心花怒放,開心得不得了。
「吃過早點沒有?一起來吃吧。」
笆舜知便是來吃免費早餐的。她用手捉起一片煎火腿塞進嘴里,心滿意足地道︰
「阿桃姐,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連火腿也可以煎的這麼好吃。」不枉她早早就走出旅館,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來這里。
阿桃呵呵一笑,又把一籠包子給端上餐桌。看著甘舜知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點、阿桃歡喜地道︰「真好,平平是大城市來ㄟ,你跟她一點都不一樣呢。」
笆舜知又吞下一片火腿。「跟誰不一樣?」
阿桃說︰「老板的太太——現在變前妻了。」
利海粟的前妻?甘舜知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他的前妻感興趣。但如果有人願意說,她倒是很願意洗耳恭听。
「哦,他的前妻是怎麼樣呢?」不知道像利海粟那樣的男人會娶什麼樣的女人呢?反過來想,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才會嫁給利海粟那樣的男人?而且這過程里還牽扯到了倪家的那一位,就更令人好奇了——不過甘舜知提醒自己︰只是「很單純」的好奇。
阿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太太喔——前任的啦——都不吃早餐,而且听到笑話也都不會笑。」皺著眉頭,仿佛是意識到自己太多嘴了,阿桃打打嘴巴道︰「哎呀,不管如何,那都是過去的代志了,還是噯擱講啊。」
阿桃既然不說了,甘舜知也沒堅持追問。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廚房。又伸手拿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才問︰「怎麼沒看見其他人呢?」牧場里大家都習慣早起,工人們的食量又大得不得了,平常這時廚房里應該已經聚集了一堆像是要餓死了的男人搶著食物吃才對呀。
「他們啊,」阿桃掀開鍋蓋,好讓熱粥吹涼一些。「正忙著呢。快天亮的時候,好幾頭母牛開始生了,現在人都到谷倉里幫忙去了。」
「生小牛啊。」甘舜知從特大型的冰箱里拿出一壺冰牛女乃,倒了兩杯,一杯遞給終于準備好所有食物的阿桃。「通常一頭母牛一次會生幾只小牛?」完全沒概念呢。
「通常是一只啦。」阿桃喝著牛女乃說︰「牛跟羊不一樣,羊一胎大概可以生兩、三只,小牛較大身,生一只就很不簡單了。」
「哦,所以要牛媽媽生雙胞眙是不太可能的事嘍。」
阿桃差點將嘴里的牛女乃噴出來。雙胞胎的牛寶寶?這位台北來的小姐想法很天真呴……
這時谷倉那邊突然傳出牛只的哞叫聲,听起來就像是一位正在受苦的母親。
笆舜知頓了頓,放下手中的牛女乃。「我想過去看看。」
阿桃連忙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過去,順便幫點忙。」
臨走到門口時,阿桃又匆匆折回。然後她帶了一大捆毛巾讓甘舜知拿著,自己又提了一桶熱水,兩個人才向距離主屋將近一百公尺的谷倉走去。
利樹寬蹲在一旁按著母牛的月復部,使勁的按摩著。
利海粟則蹲在母牛旁邊,雙手放進不斷出血的產道里,努力地想要將小牛從母牛肚子里拉出來。
叔佷倆頭臉都是汗,手臂力量也因為之前和其他已經安然生產的母牛奮戰太久而逐漸疲乏。
這是最後一頭待產的牛了。
其他的母牛都已經平安地為牧場添了生力軍,徹夜未睡的牧工們則忙著照料其他剛生下來、還十分羸弱的小牛犢。
「海粟,這頭恐怕快要不行了。」利樹寬憂慮地看著從產道口不斷流出的血水。這頭牛難產了那麼久,催生劑已經打了,但看起來還是沒有幫助。不僅是牛只本身已經快沒體力,連他們自己的力氣也幾乎消耗殆盡了。
汗水咸咸地滴進了利海粟的眼楮,他雙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繼續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腳——啊,我模到了!」一模到小牛細細的腿,他手心差點一滑,連忙趕緊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會沒事的。」利海粟不斷地安撫著牛只道。
然而臥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睜著一雙痛苦的眼楮,淚水從圓圓的眼眶旁滴了出來。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勁地捉住已經被推到產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為使用過度而酸痛。感覺到母牛自己幾乎已經虛弱到幾乎停止了收縮,而他很明白再這樣下去,他不僅會失去小牛,也會失去這頭品種優良的母牛。這是他第一次讓這頭年輕的母牛育種,他實在不願意看著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著牙,他繼續拉著小牛的腿。「加油,女孩,振作一點,再用點力氣,就快結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對不對?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還是放棄了掙扎,也不再踢動。
利樹寬看著還不肯放棄的利海粟,他嘆了嘆,揉揉膝蓋站了起來。按著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頹喪地一抖,而後他整個人跌坐在地。看著眼前只剩下一口氣的母牛。
「這是難免的,你知道?」看著利海粟轉為灰白的臉,利樹寬不放心地問。
牛只在生產時,本來就極有可能難產。通常十頭待產的母牛里,就會有一頭母牛過不了這一關。從經濟學來看,這叫做生產折損,做這一行的人都該早早認清這一點,不然牧場是無法繼續經營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