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搖搖頭道︰「等她回來再問清楚一點好了。」眯起眼──「那輛馬車上的徽章是屬于費雪公爵的,沒錯吧?」那麼應該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第十章
當書房的門被敲響時,站在窗前的公爵以為是他的總管亨利,因而道︰「進來。」
門于是被打開了。
德瑞頭也不回的問︰「她已經平安回到韋家了嗎?」
「……」
寂靜、沉默。沒有答覆。
于是他回過頭。同時在看見站在他書房里的人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潘妮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回她的聲音。「是的,我平安的回到了杭丁頓大宅,但是我又回來了。」
「你回來做什麼?」在讓他絕望後又給他希望,然後再一次地令他陷入更深的絕望嗎?「有東西忘了拿嗎?」
潘妮豈會听不出公爵話語中的拒意。但是她強迫自己必須勇敢。「是的,爵爺,我忘了一件東西。」
「需要我的僕人幫你找嗎?」
「他們找不到的,爵爺。」
德瑞必須一再地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將她轟出去,讓她再也無法靠近他;或是將她拉進懷里,讓他能夠深深吻她,他不知道他的心比較想做哪一件?
「我的僕人訓練有素,費小姐,你是忘了什麼?一本書?耳環?戒指?或者是別的東西,盡避告訴我的總管亨利,稍早你見過的──他會幫你找到。」
他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從他語調里的諷刺,察覺到他正處于憤怒與暴躁的前夕。
而他的憤怒,顯然與她有關。
「不,他找不到,爵爺。」亨利是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如果找不到寶盒的鎖,又怎麼能開散被隱藏起來的寶物呢?
他的唇角先是緊緊抿著,而後又嘲諷地微微揚起。「顯然那是一個無法被取代的東西嘍。」
潘妮告訴自己,他不是有意傷害她的。她見過他真正的一面,而那樣的他,是無比溫柔的。「是的,爵爺,絕對無可取代。」
德瑞收起刻意嘲諷的表情,他嚴肅地道︰「你究竟要找什麼,費小姐?」
潘妮先是遲疑,而後將一直緊捉在手中的湛藍色信紙高舉起來,雙眸晶亮的看著他。「這個,爵爺,我要找回這些信里你所提到的一切,如果我真的遺忘了什麼的話──」
潘妮驚呼一聲,看著公爵奪過她手中的信,然後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那些信紙撕成碎片。
「不!」她奔過去想要挽救。
但為時已晚。她只能看著他放開手中的碎片,任憑它們散落在他的腳邊。
德瑞以著精確而冷硬的語調看著她道︰「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費小姐。」
潘妮瞪著那些碎片,良久,她輕輕吐出︰「不。」
而這不是他想听見的答案。她一向固執。他在心里苦笑著。「為什麼不?費小姐,那跟現在的你已經全然無關,你大可以轉過頭去,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而只要你走出這扇大門,甚至你也可以完全忘記我這個在你生命中無足輕重的人。」只要你願意,潘妮,你可以忘記這一切,就如同你過去所做的一樣輕易。
「不。」潘妮拾起一片藍色的碎片。她輕聲說︰「沒有看見,不等于不存在;不記得,不代表從來沒有發生過。就像這些美麗的信,我讀過了,我便記住了,甚至我還可以復誦──如果你需要人提醒的話。信里說,你愛我──」
德瑞當然不需要人來提醒。他愛潘妮,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他愛她。但那是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
她仍然是永遠地、徹底地忘了他們的過去。
「是的。」他承認道。
「現在呢?」她追問。現在的他仍然愛她嗎?
「是的。」他無法否認。「這一輩子,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們之間曾經存在過的一切。」
「但我卻忘了那一切……」
「是的。」他口吻變輕了。「是的,潘妮,你忘記了,你忘了那麼多年,我不敢期望有一天你會突然想起來,我曾經那麼期望過,但現在我知道,抱著那種期望是一件只會令人痛苦的事。我不敢再期望。」
這是說,他愛她,但是他不要她。
這也是說,他雖然無法忘記,但是他想要忘記。
這更是說,他已經決定不再給她任何機會,他不會再讓她靠近他。
而潘妮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痛苦過。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也感覺到自己的痛苦。她幾乎就要同意他的說法──就此轉身,遠離這一切。
畢竟,一個人痛苦,好過兩個人痛苦。
但如果痛苦是可以加倍的,那麼,為什麼愛不行呢?為什麼愛無法抵銷痛苦所帶來的拆磨?
「我明白了,爵爺。」她說︰「但是我請求你的慈悲,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曾經遺忘,也許我將一輩子都記不起來。但如果你願意,或許你可以幫助我,讓我知道我究竟忘記了什麼事情?你可以幫助我重新再回憶一次,再記憶一次,雖然我忘記了,但是你還記得──深深的記得,不是嗎?而你所記得的,也可以再一次成為我們所共同記得的……你願意幫助我嗎?你可以帶我……去書店,讓我們再一起花一個下午讀柯立芝的詩,你可以……幫助我,原諒我自己……」
德瑞緊緊捉著書桌的桌緣。「不必再說了,潘妮,今天下午我就要離開倫敦,從此我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你不需要尋求原諒,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她說的那些話,字字都要打動他的心。然而他也知道,無論再怎麼努力,他們還是不會成功的。
傷口,太深了。
潘妮因為他明白的拒絕而忍不住糾緊了心。同時急切地想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抗拒的原因。
隱隱約約中,浮現在心中的那個答案令她畏懼。
「別走,爵爺,請留下來,我真的需要你的協助……」
德瑞的回答是轉過身,背對著潘妮。
他的態度如此冷硬,幾乎要讓潘妮退縮,並且徹底地失去勇氣。
她顫抖著,但不允許自己輕易放棄。于是她又道︰「過去的事情,我真的很遺憾,但是爵爺,你不認為,現在和未來比過去重要的多嗎?當你認為唯有過去才是一切,而無視于現在和未來,那不是非常可惜嗎?」
德瑞背對著她的姿態已道盡他的絕望。他不願再嘗試。
潘妮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踫觸他,讓他轉過身來,看著她。如果他願意看著她的眼神,他就會知道她現在所說,字字真心。
「我親愛的爵爺,請回過頭來看看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一名叫作費潘妮的女子,我不知道過去的她是否愛你,但是我肯定現在的她,確實是深深地愛著你。我懇求你……幫助我想起過去,也讓我幫助你忘記過去。」
幫助他想起過去,也讓她幫助他遺忘……
哦,是的,他願意那麼做。如果那麼做真能減輕他內心因為失去潘妮所感受到的痛苦的話,他願意那麼做。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他所看見的仍然只是「現在」的潘妮。
他的、心無法容許他「遺忘」。
無論如何,他就是做不到。過去的一切,無論是愛,或者傷痛,都在他身上烙的太深、太深了……
當他轉過身時,從他的眼神里,潘妮立刻明白,她無法說服他。
「原諒我,我做不到。」他的語調透著強烈的痛苦。「你不知道你忘記的是什麼?」那些記憶,是那麼地珍貴。
想踫觸他、安慰他的沖動在那一瞬間止息了下來。潘妮不願意讓自己的眼淚決堤,她別開頭,聲音因為強烈的哭意而變得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