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信她愛他,但當她讀著他寫于六年前的書信中,那些表示他愛她的字句時,她卻無法感覺到公爵的愛意。
對她來說,現在是真實的;而過去,則是虛幻的,甚至不存在。
當現在與過去同時交織在潘妮眼前,即使是她也不禁眼花撩亂、心慌意亂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從來沒有這麼迷惘過。
「我該怎麼辦……這是……真的嗎?」但如果她一點兒都不記得,她如何能夠相信,擺在眼前的這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謊言?
亨利忍不住道︰「或許您想跟公爵談一談──」
「不。」潘妮搖著頭道。「我還不能……我還沒有辦法相信……」猛地,她站起身來,將所有的信揣在懷里,臉色蒼白。「我、我想我該回去了。」
亨利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他原以為只要潘妮小姐知道過去所發生的事情後,她就會重新回到公爵身邊,而一切都會轉好……他錯了嗎?
不等亨利有所回應,潘妮已經自行往大門走去。
「潘妮小姐、潘妮小姐請等一等,」
但是潘妮心慌意亂,根本听不進亨利的話。她奔出門外後,便跳上了一輛出租馬車,亨利只好急急找來車夫湯米,吩咐他跟在潘妮的馬車後,確定她平安地回到杭丁頓大宅。
而當他回到屋里時,公爵已經從書房里走出來,站在大廳里了。
「她回去了,是嗎?」
不用亨利回答,德瑞也明白。知道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之間根本于事無補。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而已。
事實就是,她忘了他。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與六年前不同的是,當年他只是心碎罷了,而現在,他則是全然地陷入了絕望。
但他無法有任何情緒。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心。
「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要回費克莊園。」海莉的求婚者已經從席家的大門排到了大街上,他認為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他迫切地想回到那個唯一可以稍稍撫慰他的地方。
潘妮,我的女士。
坐在馬車上的潘妮緊緊地閉著眼楮,腦海里不斷閃過信里所出現的那些字句。
這記得你我第一次本貝克街的書店里相遇的情形嗎?
我想我那時我已經為你深深著迷了。
如果我獻上我的心,你是否願意好好的珍藏它?
潘妮用手臂環抱住頭,她不斷哭泣著,不斷抗拒著,也不斷地努力著。
為什麼她一點都沒有印象?
如果他真的曾經那麼愛過她,為什麼她會連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啊。只要能想起一點點,她就會知道她應該相信什麼,也會知道她究竟該怎麼做了。
但是上帝卻奪走了她的記憶。關于他的一切,那些在書店里、或者在其它地方所發生的一切,她與他共同經歷的一切,全都像是別人的故事。而她不知道的,甚至還有更多。
噢,天啊,她該怎麼辦?
意識到馬車已經在杭丁頓大宅前停了下來,潘妮機械性地下了車,然後門房迎了出來,替她付了車資。
她怔怔地看著韋家的大門,看著艾美和潔絲臉帶憂慮地朝她奔來。
而後一陣大風吹來,揚起她的發絲。她的手指一松,原本緊捏在手中的信紙像羽毛一般,輕盈地被卷上了天。
潘妮低呼一聲,連忙追拾著那些四散的信。
不、不、不……她的信。
好不容易,當她將所有的信一封不差地撿了回來,緊緊地揣在懷里後,艾美和潔絲也來到了她的身邊。
「潘妮,你到哪里去了?我們好擔心……」
潘妮看著艾美的臉,腦海里不斷浮現六年前她初到倫敦時所記得的一切。
她常常一個人在午後溜出艾美家,到貝克街的書店看書。
她也常常晃到天文學會的沙龍外,假裝自己是個天文學家,正準備到沙龍里將新發現分享給同好。
她更常在那些華麗的宴會里,抱著一本書躲在角落,對于推銷自己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
直到有一天,她在梅菲爾醫院醒了過來,入目所見是雪白的天花板。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她忘了自己是誰。
那期間她昏昏醒醒,腦袋里經常一片空白,她覺得很無助、很害怕,但有時候家人的臉孔會陸續地浮現在她腦海中,撫平她的不安,接著她漸漸地記起自己的名字。
她是費潘妮,在約克出生、長大,住在牧師宅里,因為親戚的邀請而來到倫敦,陪伴表妹艾美一起參加社交季的活動。
而跟在艾美身後,出現在她病床前的是兩名高大的男人。她立刻認出那是她的兩個哥哥。凡恩和克霖。但是關于過去的記憶,卻仍然隱藏在一層濃霧之後。回到約克後,她經常在睡夢中驚醒而尖叫著醒過來。如此過了一陣子,她上了一艘船,那是克霖的船,他送她去法國休養。在經過一段更長時間的靜養後,她終于想起了關于自己的一切。
一切!是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以為」她已經記起了失憶前全部的事。
但萬一她沒有呢?萬一還有重要的事情被她遺忘了呢?而如果,那又是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
萬一她真的忘記她所愛的人了呢?
手上的信是無可抹滅的證據,它們的存在證明了她的確遺失了一段她在倫敦時,最重要、最不該遺忘的記憶。
她忘了他……
要是他真的存在于她過去的生命過,潘妮不知道她有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竟然忘了公爵。
而被遺忘的人,他……這麼多年來,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為什麼他不在她的身邊幫助她想起來?
「潘妮?」艾美忍不住踫了踫潘妮蒼白的臉頰。她是怎麼了?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怎麼了?」
潘妮回過神來。看著艾美和潔絲良久,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鮑爵那憂傷的眼神,在她眼前、心底,不斷地放大。
會是這樣嗎?他那麼傷心,是因為她的遺忘傷了他的心的緣故嗎?而他不在她身邊,是否是因為無法忍受自己被遺忘?
她楞楞地想,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必須再回公爵梅菲爾的宅邸一次。而且必須是現在,立刻。
「潘妮?」艾美開始焦急了。
「我得再回去一次……」潘妮終于開口。篤定的。
「回去哪里?」潔絲不懂。
「我不知道。」潘妮搖著頭說︰「但我不能……」她捉緊手中那屬于一個男人內心最誠摯的告白。
「不能什麼?」
「噢,天啊。」潘妮捂住臉。「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夠原諒我自己!」
丟下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她提起裙擺,跑到街道旁想攔下一部正要經過的出租馬車。
艾美和潔絲在她身後大喊︰「潘妮,你要去哪里?」
出租馬車沒有停下來,但是一輛瓖有費雪公爵家族藍獅徽章的馬車卻停了下來。
鮑爵的車夫湯米為潘妮打開車廂的門。「小姐,容我為您效勞。」
「謝謝你。」潘妮立刻坐進馬車里,她回頭對艾美道︰「艾美,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去彌補它,倘若我不能……」她搖搖頭,又道︰「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別擔心。」然後馬車便載著潘妮再度往梅菲爾駛去。
盡避潘妮已經試圖解釋了,但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實在無法冷靜,使得艾美和潔絲還是一頭霧水。
「怎麼辦?」看著遠去的馬車,潔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