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竟然笑出聲。模模下巴,用一種很怪異的語調說︰「感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我瞪大一雙防備的眼,听出他話中的反諷。「我、我……」
「我有那個榮幸嗎?」這回就是純粹調侃了。
我耳根幡然炸紅,後悔剛剛的一時口快。
「蘇西,你很吸引人。」他說。「但是我那里恐怕沒有空房間。I
我羞愧得想挖個洞鑽進去。
他帶我去朵夏的住處。
***
朵夏的住處離藍色月亮不遠,只隔幾條街。
那是一棟獨立的兩層樓透天,他按了門鈴,門打開的時候,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沖了出來。速度快得看不出那是什麼,只看見一團長毛。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想起那是朵夏的貓,咪寶。
穆特蘭瞥了我腳下一眼。「你怕貓嗎?」
咪寶的長毛搔得我的腳很癢,我搖搖頭,「不怕。」只是常常被它嚇一跳。
我抱起咪寶,但沒一會兒它又跳下我的臂彎,鑽來鑽去。
這是一只好動的貓。精力旺盛。
朵夏蓬亂著一頭短發從屋里走出來。
「蘇西!」她看見我和穆特蘭,眼神放出光亮。「怎麼會來這里?還跟我們穆老板一起過來?」
「我……」
「嗯?」
「我听他說你這里有空房間,我想……想跟你租一間房住。」
「你要跟我一起住?好啊好啊,反正這麼大一間屋,但是……」朵夏臉上明顯寫著困惑,而後她看向穆特蘭,兩個人交換了一個我不了解的視線,當她再轉過來時,臉上大大的笑容已經取代了困惑。「你要住進來我很歡迎,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問。
「我不要什麼租金,朋友之間還談錢,多市儈,起碼我是不能忍受的。我只要你搬進來跟我作伴。」她說。
我遲疑地看向穆特蘭。只見他淺淺一笑︰
「搬進來吧,這小妖精晚上一個人不敢睡覺。」
「才沒有呢。」朵夏立刻抗議。「我只是不敢起來上廁所而已。」說著還對我眨眨眼。
這是陽光吧。我想。
暖和的,整顆心都快融化了。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情存在的,我似乎不應該太快放棄希望。
***
「蘇西……蘇西,醒醒……」
耳畔傳來清脆的嗓音,我睜開眼,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直到看見朵夏憂慮的瞼,才想起一切。
「你在哭呢。」
「是嗎?」我模著臉頰,感覺到潮濕。「我作惡夢了。」
「很可怕的夢嗎?」
「不,是個很悲傷的夢。」
我想我一定是在夢里哭出聲音來了,住在隔壁房間的朵夏才會听到我在哭泣。
朵夏在床畔坐了下來。「是嗎?我也作過很悲傷的夢,我夢見我爸爸媽媽。你知道嗎?那真是會讓一個人覺得像要死掉一樣的難過。」
我沉默了許久。「還好只是夢,不會悲傷太久的。」
「嗯,老板也這麼說……」她口中的老板便是穆特蘭。「蘇西……」
「嗯?」
「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啊,可以呀。」我挪到床的左半邊,讓朵夏鑽進棉被里,挨著我睡。
「好溫暖,我好喜歡有人睡在旁邊的感覺。」
她偎著我,很快地呼吸恢復均勻。
我不禁想起穆特蘭說她晚上不敢一個人睡的事。
是開玩笑呢,還是確有其事?如果是真的,那麼過去這麼多日子以來,這女孩是怎麼度過這許多黑暗的?
「他送我咪寶……」像是猜透了我的思想,朵夏喃喃了聲。「現在他把你借給我了,真好!蘇西,我真高興你可以過來和我一起住。」
我沒作聲。
「我要睡嘍。」
「嗯。」
朵夏睡了,我卻無法再合眼。
這是搬進來的第一晚,我住進朵夏臥室隔壁的房間。這屋子很大,上下兩層樓,空房很多。
我原本很納悶何以這麼大的房子只有一個少女一個人住。與朵夏熟稔以後,我才明白個中原因。
這女孩是獨生女,父母親在幾年前出國登山時遇到雪崩罹難了,留下一大筆遺產和保險理賠金。成為這麼一大筆財產的繼承人,幸好她沒有什麼親戚,否則大概會被那些人生吞活剝了吧。
看來缺乏跟擁有各自有各自的麻煩。
我總是擔心錢不夠用。
唯一的差別是,我早已成年,必須想辦法解決問題;但朵夏如此年輕,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還太難以負荷。
***
朵夏其實不算藍色月亮的正式眼務生,她還太年輕,穆特蘭只讓她在課余時間到酒館里消磨。通常也不讓她待到超過半夜十二點。
不過——
「老板今晚不會來。」下午的時候,她喜孜孜地說︰「今天是酒館的Jazz之夜,有很棒的樂團會來表演,酒館里也會有很多人哦。」
所以我們坐在藍月的高腳椅上,看著一民、維和小季忙來忙去,準備五點鐘開門營業。
酒館的營業時間從下午五點到凌晨三點。
平常不營業的時間,酒館也不寂寞。
他們這群人常常聚在酒館里聚會。上回我到這里取畫具時剛好就遇上朵夏蹺課的日子,所以得以看齊了所有傷心酒館里的常駐人員。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來?」我好奇地問。
朵夏笑了笑。「維說他一大早就到高雄去了。」
「所以他交代我別讓你待太晚,最多十一點。」這時杰克從吧台後冒出頭來。
朵夏一愣。「十一點?精采的才剛開始耶。」
「十二點。」杰克又說。
「兩點。」
「沒得商量,別討價還價。」
「我才剛剛考完試,輕松一下也不行嗎?」
杰克笑了。「未成年的人最好安份點,丫頭,萬一警察來臨檢,你要害死老板啊。」
朵夏沒話說了。「好吧,就十二點。」其實已經違法了。
我看著杰克俐落地擺著酒杯,便問︰「需不需要幫忙?」
杰克抬起頭看著我。「不用,你坐著喝酒。」說著,調出一杯淡綠色的「哈瓦那之光」給我。
我就著杯口喝了一口。「好好喝,里面有些什麼?」
「猜猜看。」
我再喝了一口。舌尖品嘗到柳橙的味道以及鳳梨和香瓜的混和甜味。
「應該有柳橙汁、鳳梨汁、香瓜汁和一點椰子酒。」杯底冒著氣泡,唔,「還有蘇打水。」
杰克露出驚奇的眼神看著我。「我怕你不能喝酒,所以酒放得比較少,你倒全說對了。」
「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參加過一學期的品酒社。」後來因為忙著準備畢業展覽,沒時間,也就不了了之。
「那你一定是個很有天份的品酒師。」杰克笑著。「有沒有興趣跟我學學調酒?」
「我——」
「呴,杰克你這偏心的家伙。」一民突然湊了過來。「我跟你求了那麼久,要你教我幾招,結果你只會指使我洗杯子,現在蘇西才說幾句話,你就要收她當徒弟啦。」
小季捧著一疊盤子走過來︰「別忘了上回你耍起花式調酒,結果摔破多少瓶高檔威士忌。」
「那是意外、意外。」一民申辯。
維潑了盆冰水過來︰「那上上回伏特加事件又怎麼說?別說人家沒給過你機會。」
真是涼颼颼。一民紅了臉︰「那是、那是……」
朵夏咬起手指。「那些酒剛好抵你一個月薪水,可是老板都不忍心扣,他說你還要繳房租。」
冤有頭、債有主。杰克總結道︰「所以嘍,我收徒弟是要看資質的。」
「嗚嗚嗚,抗議啦,我要抗議。」一民嚷道。
「抗議無效!」眾人旗幟一致對敵。
「呵,呵哈哈。」忍不住地,我笑了出來,但這實在沒禮貌——發現所有人都瞪著我看時,我連忙搗起嘴。「唔,對不起,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這群人,好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