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玫瑰除蟲。」他說。
「喔。」笨死了,童智美,你忘了你今天要來做什麼的嗎?快說呀!她催促著自己,但卻遲遲無法開口。
博佳已經漸漸適應了智美在此的事實,他恢復了平時的鎮靜。「這麼早,你吃過早餐了嗎?」
「呃,還沒。」
博佳拍拍手上的泥土。「那麼吃蛋餅如何?」
智美抬起頭,急急道︰「呃,不用了,博佳,我不是來吃早餐的。」
博佳微笑。「沒關系,我也還沒吃,一起來吧。」說著,他向右繞過玫瑰叢要走出來。
智美連忙阻止他︰「等、等一等,博佳。」
博佳停下腳步,隔著一片即將盛開的玫瑰看著她。
智美吁了口氣,緩緩地道︰「博佳,我……我是來道歉的,關於——」
「幫我煮一壺咖啡如何?」
「呃?」她困惑地看著他。
博佳朝她微微一笑。「我很久沒喝到你煮的咖啡了,有點想念。」
「咖啡?喔,當然沒問題了。」
「謝謝你。」博佳眼中有一抹溫柔。
智美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也完全放松下來了。她陪著他走在玫瑰叢的兩側,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來。
博佳自始至終都在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停下腳步時,他也停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
「我們……」智美抬起頭來,望進他的眼眸里。「依然是朋友?」
博佳默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末了,他摘下一朵盛開的玫瑰送給她。
盛夏玫瑰的回答。
☆☆☆
他們之間因為這一朵盛夏綻放的玫瑰而有了奇妙的轉變。
回到比一開始還要開始的階段,不理會那權宜性的婚約以及發生在婚姻當中的種種不愉快,友誼迅速在兩人之間滋長。
面對這樣的轉變,她與他都不感到立意外,畢竟在開始的時候,他們便對彼此有著最單純的好感。如今只是回到當初那個自然相遇的軌道上罷了。
童智美依然是那個成天為工作忙碌的都會女性,而龐博佳也依然是那個成天拈花惹草的園丁。他可能永遠搞不懂何以她必須時常在令人厭煩的社交圈里打轉,而她可能也永遠不能明白在烈日下拔草除蟲的單純樂趣。
但無妨,在婚姻的組合之外,他們可以成為非常棒的朋友,或者……情侶。
雖然大多時候,他們都各自為政,但閑暇時,他們會一起吃飯。有時是她到他那里找他,有時則是他到她住處為她下廚。
兩人偶爾也相約到電影院看片。
甚至,偶爾,智美也會陪他一起到山上植物園工作以及拜訪朋友。
然而她最喜歡的還是與他一起盤據在床鋪上玩大富翁和下棋,玩到兩個人都愛困的睡著,隔天醒來時發現他們躺在彼此的懷抱里,然後看著對方的笑容互道早安。
開始談戀愛了。
這是他們誰也意想不到的發展,但它就是發生了,而且是這麼這麼真實。
誰也無法否認跟對方在一起的感覺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幸福。
那是一種單純的喜悅。
智美一直想吻博佳,現在她吻到了。
嘩,跟她想像中一樣好。
第九章
接到智美的越洋電話,博佳著實有些訝異。
智美隨上司到上海考察兩星期,預計下禮拜日來,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他沒有半點她的音訊。一方面是因為她沒留下任何在上海的聯絡方式,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素來沒有習慣向人報備自己的行蹤……她是不羈的風。很久以前他就認知到這一點,也接受了她這樣的率性。
時序已由盛夏進入了深秋,他們也認識近半個年頭了。
他們之間,雖存在著一種不容易割舍的情分,但兩人都不是怕寂寞的人。不像一般談戀愛的人必須成天黏在一起才能證明你愛我、我愛你,博佳甚至不認為智美愛他,但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確確實實有一種戀愛的心情,這種心情足以讓他了解到他是愛她的。
不用很常在一起,只需要確定對方的心中有自己的存在。這分存在,甚至不需要很多。
所以當她到上海去時,他雖然渴望,但卻一點也沒巴望她會打電話回來。畢竟要求一陣不羈的風要記得打電話向某人報備行蹤本來就是一件困難的事。
但是她打電話回來了。
博佳彷佛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加快了好幾倍。
「你好嗎?」不知是否是因為身在異地的關系,她的聲音听起來好遙遠。
博佳听見自己顫顫地回答說︰「很好,你呢?」
「還不錯,上海很好玩,我想就算以後公司派我長期到這里工作我也不會太排斥。這里萬事待舉,百廢俱興,前途大有可為。」
「喔,那很好。」听起來她如魚得水。
接著博佳又听智美叨叨絮絮地聊著上海的工作和生活瑣事,他都只是站在听眾的立場,完全沒有介入。
講著講著,智美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但是……」
「嗯?」
她輕輕嘆息一聲。「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總是有些寂寞。」
智美坐在飯店的窗台上,拿著電話看著高懸在夜空中的皎皎明月。「博佳,看看窗外的月光。」
「嗯?」博佳依言拿著電話走到窗前,今夜的月娘皎潔如昔。
「看見了嗎?」她問。
「看見了。」
「真好。」她說。
包好?博佳有些不明白。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智美難得感性地說︰「知道有人跟我看著一樣的月光,我的心好像比較溫暖了些……才十月分,這里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
博佳不願錯解智美的心情。「你是否……想念我?」所以才打這通電話過來?
智美愣了下,心里一個長久便存在的疑問頓時有了答案。「怎會這麼問呢?」她說。
博佳剛要往心湖深處退縮,智美便道︰
「是否你也想念我?」
她在等待著,他不得不給她一個答覆。但當他意識到她說的是「你也想念」的時候,他開懷了。她說的是你「也」。
等不到他的回應,她說︰「我還以為我不會寂寞,因為我是這麼個理性凌駕感性的人;可,即使再理性的人,好像也無法完全抵抗寂寞這種東西。」她輕嘆道︰「博佳,人為什麼會寂寞?」
「我不知道。」頓了頓,他說︰「不過若人類真的是亞當和夏娃的後代,那麼上帝在造人的時候可能就已經察覺到這個問題了,不然它不會替亞當再造出一個夏娃,你說是不是?」
她一直錯認龐博佳這個男人理性凌駕感性,相處後,她才發現他雖然理智,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感性。若非有那樣多的感性,他怎會跟花草講話?若非感性,他又怎會搬出這樣一個「寂寞源頭學說」?
其實他也很難懂啊。
智美嗤笑道︰「男人的上帝造人論。」她說︰「說起人類的起源,我比較傾向於信仰女媧造人的神話,起碼那比較公平些。每個人都是用泥巴做的,沒有誰是誰的肋骨這種不平等的問題。」
博佳笑道︰「關於人類是怎麼產生的,這似乎是個很需要花時間來討論的議題。」此時此刻,若她就在眼前,兩人一起辯論想必會很有趣。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之間偏偏只維系著一條電話纜線,這維系脆弱得隨時都可能斷裂。
「智美,早點回來。」
智美本意欲雄辯一番,但听得博佳這樣說,她的心突然柔軟了,「晚安,博佳,有空時記得抬頭看看月亮。」順便想想她。
「晚安,智美,早點睡。」
智美微笑地掛斷了電話。
放任自己沉浸在思念的心情里,她細細品味著這難得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