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這樣嗎?那為什麼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個人都要我堅強?
Molly的臉出現在鏡子里,看著我問︰「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呃……」回憶過去,我發覺,Molly說得好像都是事實。「可是……」我還記得他們說「如果你堅強,你未來一定可以過得很好」,因為堅強的人是不會被生活中的小挫折所擊倒的。
Molly拿起置物架上的電動刮胡刀,輕輕壓下我的頭,小心地剃掉頸後一些過短的發根。
「問題是——」她說︰「享受現在生活中的快樂,不是比在未來可能可以過得很好還要吸引人嗎?一個人有幾年好活?這短短幾十年里,真正自由快樂的時光,又可以有多少年?」
我的心怦然一跳。
面對Molly一連串的問句,我發現我心中竟沒有可以回應的答案。
MOlly修完最後一刀,拿起一面大鏡子站在我身後,愉快地說︰「好了,剪好了,看看滿不滿意?」
我看了看,只是點點頭。
接下來洗發、整發,我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的心情。
☆☆☆
剪完頭發,再搭個車,等我到達楚羽學校時,剛剛好是學生的放學時間。
下課鐘聲一響,數不清的學生從校園里沖了出來,一個跑得比一個快,活像逃難似的。
這個年紀的孩子,學校之於他們,大概就像座監獄吧!
遠遠地,我便瞧見楚羽飛快地朝我奔來。
「姊!姊!」
我連忙奔向前。「別跑那麼快,楚羽,慢一點。」我大叫。怕他跑太快,氣會喘不過來。
但他已經沖鋒陷陣地殺了過來,兩條手臂一張一收,抱住了我。「姊!」
我有些難為情,稍稍抽開身的同時,注意他泛紅的臉色。「跑這麼快沒有問題嗎?胸口會不會痛?」
他甩甩肩上的書包,翻了翻白眼。「拜托,老姊,我好得很,別這麼大驚小敝好不好?」
看起來好像真的沒事。我說︰「好吧,我不說。不過身體是你自己的,你得自己負責。」
楚羽拍了拍我的肩,笑說︰「對嘛,這才上道。走吧,我們去海吃一頓,我帶你去吃五星級餐廳的料理,我請客哦!」
我微微笑問︰「你有那個『摳摳』嗎?」
他神秘地看了我一眼,笑說︰「偷偷告訴你,你要替我保密,這可是我私底下打工賺來的血汗錢哦。」
我愣了愣。「打工?」
「對呀。」楚羽拉著我的手說︰「因為用自己賺來的錢請客比較有誠意嘛。」
我皺了皺眉。「什麼樣的工作呀?」
「哎呀,很輕松啦。」
想四兩撥千斤?
別傻了!
我試著板起面孔。「既然你都已經大嘴巴地說溜了嘴,我勸你還是乖乖地從實招來吧。說,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什麼工作?」
「你是當真的對不對?」他抓著頭皮。
我翻了翻白眼。「當然!」
他撒嬌地抱住我一條手臂,搖晃著。「姊,你看看我,我又長高了耶,已經比你高兩公分了哦。」
想打岔?我笑。「我注意到了。」
他眼兒彎彎地眯著說︰「這樣我們並肩走在一起,人家會不會誤以為我們是情侶啊?」
「拜托,你想太多了,我那麼老了。」
楚羽調皮地說︰「會嗎?才差八歲呀,現在好流行姊弟戀的!姊,難道你都不看電視的嗎?你沒听說過一句話嗎?沒常識也要看電視呀。」
楚羽活潑開朗,我總是招架不住他。
我手上的小皮包看不過去,K了他一下。「少滑頭了,快招,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哪里打工。」
「你真的要知道喔?」
「當然。」我雙手插腰。
「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可你別讓媽知道喔,不然她會剝了我的皮。」
「有那麼嚴重啊?」已經到了剝皮的地步了,看來楚羽這回有些過分了。
他可憐兮兮、委屈萬分地說︰「你也知道的嘛,他們老是把我當成病人,這不能做、那不能踫的,什麼都要管、都要限制,結果一個未來可能出現的職籃選手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扼殺了,甚至連籃球賽都不讓我參加。」
我斟酌後說︰「球賽是真的太過激烈了……」
「姊!」楚羽大叫,紅著脖子看著我。
「好吧,如果你覺得你自己沒有問題,那麼應該就真的不是問題了。」我對他似乎太縱容了。
他終於滿意了。「就是說咩。」
我們一起走進捷運站里。我推了推他手肘︰「口罩呢,拿出來戴上。」
楚羽煞住腳步,為難地看著我說︰「很拙耶。」
「捷運站人多,戴上吧。別忘了我們待會兒還有活動要進行,你不戴,我們就站在這里耗時間。」我不允許他在我面前發病。
他鬧了一會兒別扭,終於還是不甘不願地從書包里拿出密封在無塵袋里的口罩戴上。「這樣看起來真的很拙說。」
「對,是很拙。」我從皮包里翻出一枚口罩,也戴上。「好啦,兩個人一起拙,可以平衡了吧?」
楚羽總算笑了。他拉下我的口罩,笑說︰「姊,你不要戴,不要遮住臉,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我聳聳肩。「听你的,不過別岔開話題,我們剛剛說到哪?」
他嘆了嘆,拉著我到候車區排隊。「你知不知道你好固執。」
我笑說︰「這是原則問題,快說吧,不要拖拖拉拉,我不可能會忘記的。」
「車來了,我們先上去。」他叫了聲。拉著我依序排隊上車。
這時間是尖峰期,搭乘捷運的人以學生和上班族為主。車廂內十分擁擠,幾乎連站的空間都沒有。
沒有空的座位,我只好把楚羽推到靠著座位的角落,以免他被推擠,呼吸不順暢。
車廂里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似的,我暗暗忍受著被擠迫的不適,對接觸到身上某些不適當部位的踫觸不敢做太多聯想。
擁擠車廂內的性騷擾有時候可能只是自己過度敏感——我期望只是自己過度敏感。
還有四、五站才會到目的地,我開始覺得度時如年,同時盡量往里面站。
站在身前的楚羽突然瞪大眼,怒氣在眉間涌現。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把我拉到里邊,自己則站到我剛剛的位子,為我阻絕後頭那一大片乘客的推擠。
我怔愣地看著他,繼而擔憂起來。
「弟……」
我瞧見楚羽在列車即將靠站時,身體有意無意地往身後重重一撞,一聲悶哼緊接著傳出。
我揚首一看,發現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捂著鼻子,踉蹌下車。
這楚羽……
我輕輕捶他一記,他對我笑了笑。
姊弟倆心照不宣。
但隨即他又板起面孔。出站後,他追著我問︰「為什麼要忍受?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好好教訓他呀。」
真是好弟弟。心情大好,我說︰「因為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遇上騷擾了呀。」
他還是不高興。「幸好我發現得早,不然你就虧大了。」
我大笑了出來。在他的瞪視下,順著他的心意說︰「好啦,感謝你。」
他摘下口罩,瞪著我說︰「你這樣子,會讓我這個護花使者很沒面子耶!以後你可不可以不要一上車就把我往擠不到人的地方推,別忘了,我要保護你呀!」
小男生的尊嚴。嗯,我記住了。
我放柔了眼神,拍拍他的臉頰說︰「謝謝你,以後我會注意的。」
「真的?」他懷疑地說。
「嗯哼。」
「打勾勾。」他伸出左手小指。
才不。「這是小孩子玩的。」
「不管!」他捉住我的手,用力地蓋了印章。「蓋了章就不能反悔了。記住喔,你們女孩子是要讓男生來保護的,你不要太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