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好奇起他所經歷的是怎樣的情傷。
我伸手模他的臉,他沒有醒,我更肆無忌憚的用手去感覺他臉上的每一個線條,揣想男人的心靈世界。
我不懂男人。
就是不懂,所以家豪才會離開我吧,因為我不懂他。
此刻我有種同病相憐的心情。
突然覺得好寂寞,我叫醒他︰「喂,你醒醒好嗎?」
連續叫了幾次,他才蘇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乍然在黑暗里見到我,他似乎忘了我這個陌生人是誰。
他叫我滾,說︰「我今天沒興趣。」
沒興趣?真不曉得他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提醒他︰「你帶我來的,忘了嗎?」
他仿佛有了點印象。說︰「是嗎?」
我肯定他的疑問,見他眼皮又合上,我連忙又推他,怕他睡了。我需要人陪伴。
他勉強又睜開眼,眼里透著不耐煩。
「喂,陪我。」我說。我訝異我怎會這麼說。大概是喝了酒的關系吧,我腦袋有些混亂。
「別煩!」他冷硬地拒絕,並且翻過身去睡。
我挨上他的背,搖晃他。「不要睡啦,陪我說說話。」
他卷起床上唯一一條棉被蒙住臉,不搭理我。
渴望著人體的溫度,我不顧羞恥的貼住他的背。
「棉被分我。」
他被我煩到火大,索性把整條棉被扔給我,自己抱著枕頭,蜷著身體睡。
我得到了棉被還覺得不夠,我把棉被分一半給他,跟他交換條件說︰「陪我說話。」
他沒有反應。
我則當他听見了,自言自語︰
「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真的信任他……」
我開始叨叨絮絮地把過去我跟家豪的交往經過一點一滴地向他傾吐︰
「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到淡水,那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兩,我們都沒有帶傘,被雨淋得一身濕,風一吹就冷得直發抖。家豪他怕我冷,將我抱進他懷里,用他的體溫溫暖我,那時候我頁的覺得自己好幸福,我甚至認為這幸福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直到我們都老得不能動的那一天……」
我一直講一直講,講到喉嚨乾了、啞了還停不下來。
不曉得為什麼,我想讓人知道我曾經愛過,我很怕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說不定連自己都不能夠確定我是否真正愛過一個人。
我邊講,眼淚忍不住邊流下來。
我講到分手的那一天,家豪送我的那條藍寶石項鏈。
我說︰「如果早知道那是分手的禮物,我就不收了……」
我知道我又哭了。
一只手臂突然橫了過來,攬住我的腰,將我抱進一具溫暖的胸懷里。
暖意隨即包圍住我全身,我不再顫抖,依偎著那具陌生的胸懷,停止了斷續的抽噎和我幾乎以為即將要流乾的眼淚。
我捉著他的衣襟,問說︰「你呢,為何她不選你?」
他抱著我,似乎沒有回答的打算,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他開口了。
但我懷疑他曾經說過話,因為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輕得像一片在春天隨風飄舞的白棉絮。他仿佛是這麼說的︰「也許是因為我不夠好吧。」
不曉得為什麼,他的話令我有些鼻酸,或許這正是天涯淪落人大多能夠互相憐惜的緣故吧!某一方面來說,我們有著共通的心靈。
家豪不愛我,也許也是因為這原因
而一個人要承認自己不夠好,需要勇氣。
我伸出我的手,抱住他的腰。
他也抱住我,互相依偎取暖與舌忝舐傷口的感覺讓一切不踏實的心情漸漸得到平復、補償。
我在他的擁抱里漸漸睡去。
從前我一直很難睡得安穩,但奇異的,在這個陌生人的懷里,我好像找到了我一直在追尋的、某種我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的感覺。
這感覺,令我異常心安。
§§§
早晨,秋陽從未拉緊的窗簾縫隙透了進來。
我醒過來,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個人,沒留下任何一絲有其他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顯然,他走了。
我與他只是偶然遇見,不曾有過念頭要認識彼此,所以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我低頭打量自己——
身上的洋裝縐得像一團咸菜乾,頭發也像個瘋婆般披散著。
宿醉延續到今晨,我揉著額際企圖減輕頭痛,但顯然沒什麼用。
我掙扎著走下床,到浴室做了簡單的梳洗。經過水蒸氣一番蒸騰,四肢百骸靶覺精神許多。
回到床邊,發現我的小提包就擱在床頭櫃上,我怔愣愣的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細想昨晚所發生的一切。
盡避醉酒,但我隱約還記得某些片段。許多畫面在眼前閃爍而過,認真想捕捉,卻無法完整的拼湊。
微涼的風從半敞的窗子吹進來,我起身將窗簾拉開,看著天空的雲朵與驕陽。前陣子灰蒙蒙的天氣已經轉晴了,現實與夢境不斷地交錯重疊,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我撫著額頭,幽幽嘆息一聲。
是否昨夜的經歷只是另一場夢?
§§§
走出飯店,室外的陽光和煦地照在我身上。
我看著閃爍在身上的光輝,突然覺得應該要打起精神來。
是啊,天地萬物是這麼樣的美好,我為何不能保持開朗的心情來欣賞呢?
只不過是一次失戀,總不能老在追悔過往的回憶,我該認真地計畫自己的將來才對。
於是我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地一個人過。
我打電話到出版社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我覺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轉換心情,擺月兌掉過往的陰霾與不堪。
出版社正缺人手,本不欲放行,但我請假的決心堅定如山,老編拿我沒轍,批了我三天假,還囑我盡快歸隊。
我可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有多器重我,他不肯放行,只是因為社里的工作量太大,人手又不足,新進員工大多進來不到一個禮拜便喊吃不消,紛紛走人,再加上經濟不景氣的關系,薪資大大縮水,很多老手乾脆退休回家給老公養,不願再賣命……種種因素湊合著,我又有去意,突然間,我這只不老也不菜的中鳥在老編心中的地位便膨脹起來了。
我只拿了三天假,沒再跟老編討價還價。事實上,人家難處也不少,我討了便宜也就不再賣乖。三天就三天,不過三天後回不回來,要看本姑娘高興不高興。
回頭便打理幾件簡單的行李,旅行去。
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想一個人躲起來幾天。
很文藝小說式的選擇。大概是審了太多這樣的稿件,連帶著我的行為也跟著文藝起來。小說里的愛情看來總是那麼縹緲不真,每個人心底也都清清楚楚的,但又有哪個女人願意放棄作夢的權利?真若有,也只是少數吧。大多數女人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做著悖離現實的夢。
我亦不例外。
我從台北車站搭北回線接花東,往東海岸的方向走。
來到東台灣,在宜蘭租了一輛汽車,接下來的幾天,我沿著太平洋海岸漫無目的地開。
鮑路傍山而築,一側是陡峭的山壁,一側是險峻的山谷與斷崖,斷崖下方就是淺淺深深、琉璃色的太平洋。
山里氣候變化莫測,在山下時,陽光仍明媚;到了半山腰,山嵐雲霧漸漸往山谷攏聚;繼續開往更高的山路,蒙蒙山雨已經下了一段時間。
罷巧踫上雨停,我將車停在公路的休息站,走到車外,在避雨亭下看著遠處的山海景觀。
陽光從雲層後又露出臉來,遠遠的,一道弧形的虹就跨在海平面上。
我呼吸著帶有水氣的風,整個人覺得清爽許多。
冷不防,山嵐冷霧向這邊飄來,四周便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霧中。我回到車里,打開車燈,破霧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