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的閨女十五、六歲就為人婦、為人母了,年近二十卻仍小泵獨處的寒梅免不了引起他人的非議。
早在寒梅過了十八歲,上門提親的人漸漸減少以後,寒家人都開始擔心起寒梅會不會真的嫁不出去。
就算從前周家有過提親的暗示,但七年前周訪煙一走,至今未歸,寒文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讓兩家兒女來往的太密切;如果寒梅真的在等周訪煙,而周訪煙又遲遲不回,那寒梅的青春該由誰來打算呢?
現在好不容易有人上門提親,這個沈揚波模樣不壞,家中又富有,最重要的是,他保證會善待寒梅;雖然他稍嫌娘娘腔了點,可是他們家寒梅也不是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湊合湊合,也馬馬虎虎算是相配。
所以沈揚波的提親並沒有被寒家拒絕,而寒文也從此認定了他便是寒家「未過門」的女婿,終有一天,寒梅會嫁給他的。
事實上,寒梅從頭到尾都沒點頭,對她來說,沈場波要作日日夢,是他家的事,與她無關。
她也並非如寒文所以為的在等著什麼人,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嫁人。男人可以一輩子不娶也不會引入發議,那麼女人為什麼就一定要嫁人呢?
為了身為女子的事實,連她喜愛的建築工程也得放棄退讓,沒法以女子之名、女子之身在外行事。
難道身為女子,天生就得依附在男人身後才能活下去?這太沒有道理了。
「寒妹——寒梅…」沈揚波可憐兮兮地跟在她身邊,又畏懼說到做到的寒梅會真的把他拿去填地基,只好識相的跟寒梅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走開!」寒梅忍了許久,終于受不了沈揚波像只粘人蒼蠅似的跟前跟後,椎開擋路礙眼的「路」,她大步的離開施工的工地。
「寒梅,你等等我呀。」沈揚波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白衣沾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寒梅更加快腳步,遠遠地將沈揚波丟在身後。
她抿著嘴跳上泊在河道上的船,船板上打盹的船夫見寒梅跳上船,猶睡眼惺忪,寒梅出聲喊道︰「快醒來,我要回去!」
船夫的睡意全被怒氣騰騰的寒梅嚇跑了,他連忙將船駛離岸邊,將主人送回吳興去。
「等等我呀,寒梅!」
沈揚波猶不死心的從後面追來,寒梅煩極,見他要跳上船,隨手搶過船夫的竹嵩子,朝沈揚波一掃,將他拐落河道中,才將竹篙丟還給船夫,不管沈揚波狼狽的在水中喊救命。
船夫頻頻回頭看沈揚波在水中掙扎,不禁道︰「小娘子,沈少爺他……」
「別擔心,他會游水的。」寒梅頭也不回地道。禍害遺千年,沈揚波如果這麼容易就一命嗚呼,她早就這麼做了。
寒梅心情不好,船夫也沒敢再多說話。
船順著河道劃進城中,突然在橋邊停了下來,正望著天空出神的寒梅回神過來問道︰「怎麼了?」
「有大船要過橋,先讓在橋邊一下。」船夫繼續將小船撐離河心,免得和大船撞在一起。
寒梅答應了聲,等著大船過橋,正要過橋的大船上鑼鼓喧天,顯然這是一艘迎親的船只。
「是迎親的大船啊,」船夫站在舢板上笑道。「對了,今天是東村許家的姑娘要嫁到北村王家去的好日子。」在大船經過他們時,船夫說吉祥話祝福這位即將成為新娘的姑娘。「吉祥吉祥。」
「吉樣吉祥。」寒梅也跟著船夫祝福新娘。
伴嫁的喜娘笑嘻嘻的從結著花彩的竹籃子里掏出一把喜糖給說吉樣話的船夫和寒梅,「大叔吉祥,家里壯丁身強力壯。」
「謝謝,謝謝啊。」船夫笑容滿面的收下喜糖,妥妥當當的放進腰間的搭連里,準備帶回家讓家里的小伙子沾沾喜氣。
喜娘同樣掏出一把糖給寒梅,笑說︰「小相公吉祥,娶個美嬌娘。」
「謝謝。」寒梅收下那把喜糖,不甚在意喜娘錯認她的性別,說錯了吉祥話。
倒是船夫听了有些不平。「小娘子——」
寒梅將手中的喜糖隨意放進衣袋里,抬頭見大船已駛遠,吩咐道︰「走吧。」
船夫猶憤憤不平的嘀咕著︰「我家小娘子明明如花似玉的人兒,哪里像個男子了……」
寒梅听在耳里,只笑了笑,不置一語。
她若不像個男子,又豈會招來沈揚波的糾纏?
若不是應付一個沈揚波比應付一群登門求親者來的簡單,她早受不了沈揚波寒妹妹
前、寒妹妹後的,換回女裝把他趕回蘇州去了。
她不想嫁人,偏偏阿爹天天逼著她上花轎,怕她嫁不出去似的,對上門提親者可說是「來者不拒」,就等她隨便點個頭,他真的就隨便把她嫁了唉,怎麼辦呢?
逃!
當沈揚波那個知道「拒絕」為何意的家伙第……數不清自己是第幾回登門拜訪,身後還跟著差一大群僕人,帶著一大堆據說是「聘禮」的金玉財寶、連城絲綢和雜八雜七的南北什貸,並且聲稱她「連嫁妝都可以省了,只要她點一個頭」時,而後所有人都以期盼的眼光看著她,盼望她趕緊識相的點頭,因為過了令晚,她就要滿二十歲了。
寒梅受不了這逼婚的酷刑,當此之下,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沒人逼她嫁人的安全地方。
她狼狽地逃離家門,逃到她干爹、干娘家中。
寒梅暫時借睡周訪煙的房間,這房間她住得慣了,小時候常住以外,周訪煙離家後,她也常到這里來住,房里甚至還有她的衣物供她隨時換洗。幾年下來,這里等于是她第二個閨房。
周訪煙的東西雖還絲毫未動的擺在原地,但衣櫃里的衣服只有他少年時候的尺寸,給她穿剛剛好。
他的味道淡了,舊影淡了,留在記憶中的模樣也淡了。
那麼多年了,她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太起來,又怎麼會為了等他才待字至今呢?
她對他,只有小時候那樣遙遠又模糊的記憶呀。
而他,恐怕連她的存在也忘了。
坐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通,床前小幾上的燭火微弱地照著昏暗的房舍,幾只飛蛾不曉得從哪兒飛進房里來,在燭火附近徘徊回旋著,仿佛既畏懼燭火的熱度,又不舍離去黑夜中唯一的光源。
寒梅靜靜地看著飛蛾撲向火焰,不救也個趕模到衣袋里鼓鼓的,伸手掏了掏,是一把喜糖,想起下午在河道上遇見的迎親大船。
將糖掏出來放在桌上,吹熄了燭火,躲進棉被里,閉眼睡下。
睡著前她不禁又想,等睡醒後,就是二十歲了。唉,人真是愈大,煩惱愈多。
從梅花格狀的花窗望去,房內的布置簡單清雅,但是卻似飄迸了夜里的霧氣,濃濃的霧讓視線所及有一種不真切的虛幻。
隱約瞧見房中有兩個人影。一人在床上歪著,一人則在床畔試圖喚起酣睡中的人。
「寒梅,該起床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溫和而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傳進寒梅的耳中,寒梅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卻仍未醒。
「別睡了,再睡可不等你了。」溫文聲音叫不醒她,語氣中多了股威脅的意味。
「不等就不等嘛!」沉溺在睡眠中的人兒將臉埋進棉被里,企圖隔絕吵人的聲音,連帶的從被中傳出的一串話也含糊不清。
「這可是你說的,我真的要走嘍。」威脅用,聲音的主人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努力把她叫醒。
「快走開吧!少來煩人了。」縮在被里的從被中伸出一只手,揮一揮,催促這個擾人清夢的家伙快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