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男人譏誚地道︰「看來這五年來,你無師自通學會了不少本事。」只要不必出門,他想他什麼事情都會做。
佟夏森不置可否。「只需要一些工具,不是很困難。」
呴!大熊男人從鼻子噴出氣來。「你給我听著,如果你不想出門,你起碼要留意屋子里的存糧,不能等到沒了才想辦法。」
「我只是不小心忘記——」
呴!「那麼有一天你就會『不小心』死掉!」
「那種機率還滿低的,只要你偶爾過來幫幫我——」
「我又不是你的保母!」呴,真會給他氣死。「森仔,你應該走出門去,而不是一天到晚躲在這該死的屋子里」掃了一眼屋內的通訊配備。「只靠計算機網絡跟外面的世界聯系——你多久沒曬過太陽了?嗯?」
「我你知道我不能,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面對那些陌生人。」想到一走出這扇門就會遇到很多人,不認識的、認得他的佟夏森心里忍不住一陣寒顫。「老張,除了你以外」
老張瞪著他視之如友、愛之如子的男人。恍如當頭被澆了一桶冰水,他渾身哆嗦。「你,是什麼時候病得這麼重?」
「我沒有病。」他否認。
「森仔,你需要醫生——」
「我不需要!」他嘶聲道︰「我正常得很」
正常到連打個電話都會讓恐懼淹沒他?
佟夏森眼神慌亂地看著那扇無法鎖緊的門,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恐慌從懷掉的門鎖蔓延過來,纏住了他的手腳。
「老、老張你、拜托你幫我弄一卡車食物過來,我、我現在要修理我的門。」
老張沒有錯看他眼底的慌亂。「森仔,讓我帶你去看醫生。」
「你要讓他們把我關進精神病院里?」
「才不,我只是想幫你——」
「那就別說了,沒病的人一進去那種地方遲早也會被弄出病來。」
「森仔——」
「別說了、別說,」佟夏森閉上眼楮也關起耳朵。「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
老張果真不再吭聲了。
他以一種悲痛又憐惜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失去陽光的男人,並且不忍心將現在的他跟五年前意氣風發的他重疊在一塊。
他心知肚明。
眼前這個男人正在以一種緩慢的方式在謀殺自己。
而他絲毫沒有辦法阻止他。
如果地獄是存在的,那麼佟夏森已在那兒逗留了很久,遠超過一般人的參觀停留時間。
那是個冰冷,不適合居住的世界。
第二章
貓咪不見了
車子在發出隆隆敝聲後,從引擎蓋冒出一陣白煙,接著她就被困在漸漸悶熱起來的車廂里。
車拋錨了。
車一熄火,冷氣就跟著停止運作了,車廂里的溫度愈來愈高,而這條人煙稀少的郊區道路看起來不像是經常有人經過的樣子。
此時此刻,看來除了自救以外,沒別的法子了。
她打開車門,跨出車外,卻對著過熱的引擎蓋一籌莫展。
她得找人來幫忙。
印象中她剛剛好似經過一個小鎮的地界,入鎮道路上還高懸著一塊大理石尖碑,寫著小頜的表名。
咬了咬唇,她抓起隨身的輕便行李,帶走錢包、遮陽帽,鎖上車門,將大件行李留在行李箱內,徒步往小鎮的方向走。
約莫走了十五分鐘後,她看見那塊界碑了。
上面刻寫著——
歡迎光臨陽光小鎮
看起來充滿希望的樣子,亞蓓祈禱她能在小鎮里找到修車廠。
接著她從隨身背包里拿出一份地圖,想確認自己現在的坐標,卻失望地發現這恐怕又是一座小到沒有被標記在地圖上的「小鎮」。
看來她是迷路了。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里應該是中台灣。
認命的,她邁開穩健的步伐往「小鎮」走去。
※※※※※
亞蓓是三月份出發,三個多月來,她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香港和北台灣。
香港是個蕞爾小島,九七年回歸後,說華語的人多了,但是當地人還是以粵語為主。加拿大有很多香港移民,亞蓓也曾經拜訪了幾趟唐人街。華人經營的飯館里吆喝著的廣東方言令亞蓓感覺有些熟悉。
三個月前,站在香港的街道上,她拼命地想要去捉住熟悉的感覺。
但是香港快速的現代化和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混淆了她對失落的那些記憶的捕捉。然而滿街上黑發黑眼、同文同種的東方面孔卻又讓她覺得她已經找到家鄉。
兩種感覺混雜在一起,讓她既興奮又迷惘。
她下榻在一間小旅館里,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從近的地方開始找,遠一些的地方就搭地鐵和巴士。
她走遍了每一條街道,穿越過每一條小巷。
原先她還擔心不知道該從何找起,但是當她找到威爾告訴她的那條暗街時,她就知道如果她找對了地方,她的直覺會告訴她。
二十三年前,她在這里走失。
二十三年後,她回到同一個地方,試著喚起過往記憶的同時,她感覺時光好似有一部份重疊在一處了。
有好幾回,她看見那只白貓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但一眨眼,貓又不見了。
她站在那條人潮擁擠的街市里,挨家挨戶去詢問是否有人家在許多年前丟失了一個小女孩。
她敲門、按鈴,每一張探出頭的面孔都對她搖頭。
她不氣餒,遇到願意交談的人,她深切的表示感激。
離開一間有著朱紅大門的樓房,除了年輕的門房外,沒有人在,她打算晚一些時候再過來。接著就到香港當地的報社去。
罷到這里不久,她找了一家報社,在報上刊登尋人啟事,希望能有人主動跟她聯絡。
她的尋人啟事這樣寫——
尋找二十三年前在本市丟失女童的家庭,若有任何線索請與本報聯絡。
由于亞蓓在香港沒有聯絡地址,對亞蓓的尋人故事很感興趣的總編輯主動表示可以幫忙,所以報社就成了臨時的聯絡處。
當然亞蓓會問︰「這樣對貴社有什麼好處?」她不會天真到以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免費的協助。
只見兩鬢已經斑白的總編輯世故地笑道︰
「信息社會,媒體的力量是可怕的,如果透過本報的協助可以順利找到妳的家人,希望能借用妳的真人真事改編成故事,一定大發利市。香港人已經冷漠過了頭,偶爾來點溫馨小筆事會感動不少人。」
「但是我不確定我能找到什麼?」
親生父母、兄弟姊妹或任何親戚?亞蓓根本不知道她能夠找到什麼。說不定最後她會發現根本什麼也沒有。
她可能是孤兒。那麼故事的結局就不精采了,報社將會失望。
總編輯說︰「尋找的過程已經可以吸引讀者關注。」
所以這是利益輸送,他們各取所需,亞蓓同意了。
報社就開始提供版面陸續報導亞蓓的尋人故事。
二十三年前,一個小女孩在香港走失。她的養父母將她帶回加拿大撫養,如今小女孩長大,想要尋找回家的路,請幫幫她。
的確,媒體的影響力是很廣泛的。
系列報導再加上連續刊登的尋人啟事,兩個星期下來,報社已經接獲了不少電話和信件。但大部分都是來鼓勵和打氣的,也有一些是惡作劇性質的假消息,沒有實質的線索出現。
亞蓓不是沒有一丁點失望,但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
她照樣每天大街小巷的去尋找。
漸漸的,有人認出她,說︰「妳是報紙上要回家的那個女孩。」
但沒有人告訴她說︰「我想我對那件走失的事有一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