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請歐巴桑來整理一下不行,住在這種地方,連瘟神都會生病。佟夏森痛苦地想。
如果要請歐巴桑來,就意謂著他得跟清潔公司聯絡,所以最最最起碼他得打一通電話。
但是他痛恨打電話。
偏偏他還沒找到願意接受網絡或傳真申請的清潔公司,而他又不願意雇用定期的清潔人員。
那麼也許他該自己動手整理屋子。
好主意。但再看了一眼他的狗窩,他開始覺得這個主意可能沒有那麼好。
最起碼在清掃屋子前,他需要好好填飽肚子。
可是冰箱空了,泡面也吃完了。
天啊,他怎麼會胡涂到忘記早一點補貨的。
假如他現在上網絡下單講毛配服務把他的食物送來,等食品公司收到訂單、把貨品裝箱,然後快遞到他門口,起碼也需要兩天。問題是如果再等兩天,他可能已經掛了。那麼現在有一個方法就是
目光飄往桌上的傳真機。
傳真給老張,讓他帶食物過來。
問題是,如果他不在他的辦公室里呢?
打電話給他?如果是別人接的怎麼辦?
那麼結果還不是跟叫披薩來一樣下場。
他最壞最壞的打算是打一通電話。
考慮了大概有半小時那麼久,佟夏森覺得自己餓到快不行了。
額上冷汗直冒。
他咬著牙拉開抽屜,翻找了半天後,終于找到一張披薩店的名片。
然後他抖著手翻出被棄置在層層雜物底下的電話機,拿起話筒,手指遲緩地按著號碼。
兩秒後,電話接通了。
是披薩店。
佟夏森聲音低的不能再低,他的喉嚨發出近乎蚊納的聲音。「喂送一個披薩到靛藍路晴巷18號來」心髒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跳得很拼命。
「什麼?我沒有听清楚,抱歉可以再重復一遍嗎?」披薩店的員工問。
好黑,眼前一片黑,停電了嗎?
他泛白的嘴唇抖顫著又重復了一遍。「一個披薩,靛藍路」
「好的,先生,一個大號披薩,請問要什麼口味?」
口味?他瞪大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珠。「隨隨便。」他要把電話掛了,他要掛電話了,他真的要
「先生,那麼我推薦你我們的新口味如何?」披薩店的員工熱心地提議。
「隨便。」他只想趕快把電話掛斷。手抖的幾乎握不住話筒。
「先生,我們現在外送披薩買大送小,加六十九元還附炸雞一份,請問你要加六十九元附炸雞嗎?」
撲通!撲通!大滴大滴的汗從發際處滑下臉部輪廓,滴進早已汗濕的襟口,衣衫濡濕成一片。
不、不行,他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听不見了。
「隨隨便,只要快點把披薩送來。」
他咆哮一聲,將話筒用力掛上,將整具電話扔到一邊後,他蜷縮起身體,彷佛身處在空氣稀薄的高山上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毫無血色的嘴唇仍在顫抖。
他緊閉著雙眼,覺得剛剛恍似走過地獄一遭。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已經平安歸來。
而最困難的事情還沒開始,他還得等送披薩的來。
帶著痛苦恐懼的神色,他抱著頭,將自己埋進好深好深的黑暗中。
那是什麼聲音?
雨?是雨水滴在鐵桶上的聲音?那麼必定是一場很大的雨了說不定不是雨,可能是冰雹。
不、也不是冰雹。听起來更接近踹們的聲音。
踹門?踹什麼門?有人在踹他的門?
有人試圖要闖進來?!
這個念頭將他自深沉的黑暗中推出來,佟夏森想要睜開眼楮,卻發現眼皮重的像是被拳擊手狠狠打過。
勉強睜開一條眼縫,他看見他的門在不敵幾個重踹後,門鎖被踢壞了,門板往內彈開來。
入侵者像熊一樣壯碩,殺氣騰騰的沖進來。
眼神迅速在屋中搜尋,最後在一堆舊報紙中找到狼狽又邋遢的目標物。
「老天,佟夏森,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看起來像三天沒吃飯的樣子?還是四天?
「我叫了披薩,我在等。」不過送披薩的不是迷了路大概就是被車撞了。
「看來你是等過頭了。」挖苦的語調中帶著不容錯認的苦澀。「幸好我懷疑你可能已經餓暈了過去,在路上買了一點吃的帶過來。你有沒有辦法吃?還是要我送你去醫院注射葡萄糖?」
視覺和听覺都模糊了,嗅覺例依然敏銳。嗅聞到一股食物香味,他渴望地道︰「我我要吃」去醫院,那才是真正要命。
憑著一股不知打哪出現的意志力,他支撐著自己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靠著桌沿坐著。
看他連坐起來吃東西都如此吃力狼狽,大熊男人忍不住紅起眼眶。「我真恨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佟夏森吃力地喘著氣。沒反駁大熊男人的話,只接過他倒來的水,手指為了捉緊杯子,手背青筋都浮了出來。
喝下幾口水後,喉嚨感覺沒那麼痛了。但他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只低著頭,狼吞虎咽的吃下大熊男人帶來的食物——還冒著熱煙的關東煮和鹵味、湯包、鍋貼和酸辣湯。
「慢點、吃慢點。」大熊男人面帶焦慮地說。「你到底餓了幾天?」目光尋著屋里唯一的一具電話,然後,他咆哮出來︰「原來是你電話沒掛好,難怪我怎麼打都打不通——吃慢點,吃不夠我再出去買,你別噎死,很難看。」
又氣又惱的情緒讓他霍地站了起來,用力把電話筒確確實實地掛好,接著下意識地抓起頭發,在屋里踱步。
他的頭發會愈來愈少,他想。
他恨這間屋子。這里像監獄一樣,佟夏森把自己關在他的監獄里,判決自己終生監禁。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五年了,他以為他終究會想通,時間會撫平一切,但是事實證明他沒有,他非但沒有想通,反而還愈來愈像個鬼,愈來愈接近地獄。
如果他本來還有三分了解他,現在他也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蒼白的鬼了。
他知道他病了。
而且情況非常糟。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不喜歡電話。」
多含蓄的說法。他何只是「不喜歡」而已。他根本視電話機為一具會咬人的怪獸。他打賭他連打個電話,手都會像毒癮發作一樣抖個不停。
「那麼你起碼可以早一點寫封電子郵件給我,我每天都會收信。」遷就佟夏森把自己關進這里的怪癖,他開始養成每天收信的習慣,生怕萬一不小心lose他的求救訊號。
「太晚了,我沒注意到屋里沒有存糧。我最後還是打了電話給披薩店」彷佛這是一件很勇敢的事。
「那麼一定是你沒把地址講清楚!」忍住脾氣,又問︰「那是幾天前的事?」
「昨天,或前天我不知道,我睡著了。」
「我看你是餓死過去了。」
「現在我又活過來了」
「如果我沒有想到要過來這里,你是不是就打算給他死下去,一直到尸體發臭才讓人報警處理?」
佟夏森眼神透出茫然。「很不討喜的結局。」
「知道就好——」
「接受度高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意。」
呴!這麼不想活啊。瞪大眼楮。忍住,要忍住脾氣。「你要給我一把鑰匙,不然你要常常找人來修理大門。」他已經可以預期未來要像今天這樣破門而入的機會會愈來愈多。
佟夏森忍著胃痛喝了一口酸辣湯,皺起眉。「沒有必要,我會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