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他,曾晴岩她會失控的主因。
他讓她以為他是為她而來,在那一瞬間,她還來不及考慮太多,就被他的琴音給打動了。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以為那就是她等待了許久的接納,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呵,她氣,氣自己反應過度,氣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不過是替他朋友拉琴來的。當時他眼中所透露的訊息並非她所誤以為的那樣,他沒有對她獻殷勤,是她自己在當時那種氣氛、燈光、環境下,誤會了。
後來她甩他一巴掌,那就是她的錯了。
他並沒有故意誤導她,是她太渴望愛情。當一切顛覆過來,完全不符合她的預期,她才會因為羞愧而情緒失控,一巴掌甩向他——她的右手十分有力,那一巴掌一定打得他很痛。
他沒有回手,不是因為他來不及反應,就是他太有風度。
這兩個原因,夏日選擇了後者。因為她實驗過,她潑過他水。
所以,追根究柢,這一切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太過寂寞。
太過期待愛情的發生,卻忘了,愛情可遇不可求,一萬個人當中能有一個找到真愛,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她同芸芸眾生一樣,亦只是一名平凡人,一名渴望愛情卻遲遲等不到愛情發生的寂寞女子。
她已經二十九歲了,離愛情發生的可能愈來愈遙遠。而也許這麼多年來,她找不到伴侶的原因是因為她在感情上太過挑剔。
挑剔?會嗎?
她想否認,但她發現她開始無法完全排除這個可能。
***
入夜後下了雨。
若不是夜雨的涼意讓夏日渾身起了哆嗦,她也許會在河堤邊逗留到深夜。
開車回到市區時已經近午夜了。車子被泥水濺髒,她將亞修心愛的跑車留在附近的洗車廠,打了通電話叫亞修派人去取,之後便步行回公寓。
鮑寓買在三樓,她舍棄電梯,一步步地爬上三樓。
濕透的發垂到眼前,令她視線不清。她努力撥開前額的頭發,這才看清楚蹲坐在她家門前的人是何許人。
是他。
他在這里做什麼?準備回敬她一巴掌嗎?
那也好,也許他可以打醒她。
他睡著了,背靠著她的門板,手里捉著那把音色非常美麗的小提琴。
這把琴有魔力,它的琴音可以捕獲她。
猶豫了好半晌,夏日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幾乎是立刻睜開眼楮的。
但他雖然睜開了眼楮,夏日很清楚他眼底還有一點點惺忪睡意。
笑聲逸出唇。她在他身邊席地坐下來。
已經不氣了。但是沒有必要讓他知道,不是嗎?他是她的誰呢?又不是手足、朋友,離情人更相距了好一段距離,他是她的誰?
又過了一會兒,曾晴岩總算趕跑眼中的睡意,完全清醒了。
他看著夏日,發現她全身濕透。
而她卻渾不在意似的,坐在他身邊直勾勾看著他。
他就是不喜歡她這麼看人的方式。太直接、太熾熱,好像要看穿他的靈魂;他尤其不喜歡想到,如果她也同看他這樣看著別人……
「你的衣服都濕了。」
夏日笑笑。「是啊,你注意到了,好眼力。」
還有心情插科打渾,她怎麼不趕快進屋去換件衣服?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你不冷?」
夏日搓了搓手臂。〔嘿,還真有點冷呢。」還是沒進屋去換衣服擦乾頭發的打算。
「那就快進屋去洗個熱水澡,換件乾爽的衣服。」
夏日好奇地揚起眉︰「你在命令我?」
「我是好心提醒你,這時節生病可不好受。」又咳嗽又流鼻水的,他公司好幾個職員都告了假。
夏日揚起唇。「喔,好心先生,那麼可否請你「提醒」我,你大半夜守在我家門口有何貴干?」
「我——」見她冷得哆嗦,他急道︰「你先進去換衣服。」
「哈啾——」夏日還來不及說話,一個重重的噴嚏聲打響了深夜。
他見識過她有多固執的。氣她不听勸告,氣她不愛惜自己;氣自己明明可以走開,卻還是放不下她眼中曾有過的傷。
他月兌下外套,包覆在她顫抖的身軀上。
夏日給他」個笑。「哦,故計重施——哈啾!」
他捉住她的手臂。「听我的勸,進屋去換衣裳,不然你真的要感冒了。」
夏日好笑地看著他。
「你很奇怪呢,先生。」愛逗人的腦袋瓜子轉了轉,她笑鬧起來,伸手勾住他的頸子,等待他露出不耐煩或厭惡的神色,再將她推開。「臭石頭,大笨牛,快點招來,你來我家做什麼?我邀請過你?」
出乎意料的是,他雖然捉下了她的手臂,但是眼中並無半絲厭惡。「夏日……」
夏日不禁豎起耳朵。
他這一聲「夏日」喊得可真是好听。
「乖,再喊一次。」他向來頂多只保持距離地喊一聲「江小姐」的。什麼原因讓他撤下如城牆般刀劍不侵的心防?
他別開臉。「別得寸進尺了。」心頭因她故意招惹而有些惱。
夏日實在關不住她的笑聲。這別扭的家伙。「說呀,你來干嘛?」
他轉過來看她。彷佛下定了千斤重的決心,他輕輕舉起他的小提琴,將琴柄放進夏日的掌心里。
夏日有些訝異,但更多的是不解。看著他︰「什麼意思?」
他遲疑地握住她的肩膀,見她沒有抗拒,他才道︰「我是否傷害了你?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道歉?」
听進他的話,夏日眨了眨眼。
是的是的,你是傷害了我,但受傷最深的是自尊,而非感情。
她其實可以告訴他已經不生氣了,但她想知道他打算怎麼道歉?
「你想怎麼道歉?說來听听。」有一點惡作劇的,她說。
他觸著她的濕衣。說︰「你先換衣服,我拉小提琴給你听。」
「此地?此刻?」她好奇地問。
他點點頭,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道歉方式。這一次,他真的是自願為她拉琴的,只為她。
夏日拍拍他的肩,說︰「誠意可嘉,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此地、此刻,還是算了吧,你可以走了。」
「你不願意原諒我?」
夏日站起身來,倚著門扉,笑看著他。「你心不安,是不是?」
她說中了。他點點頭。
「是有一點。」見她仍然在顫抖,他步上前拉住她一條手臂。「進去換衣服吧,不然真的會感冒。」
夏日發覺她很喜歡他話中不經意流露的關切之意。一個會為了無心之過特地前來道歉的男人絕對有他的可取之處。
也許顧老師與阿香姨這幾位熱心為她作媒的長者看人的眼光並沒有出差錯;也許他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對象,這令她忍不住覺得惋惜。唉,他真的不能夠喜歡美女嗎?
曾晴岩筆直地站著。夏日欣賞這種頂天立地的站姿,忍不住伸手模了模他挺直的背脊,眼中淨是贊賞之意。沒辦法,看了太多骨架完美的模特兒,她天生喜歡欣賞身材好的人。
被她一模,曾晴岩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眼楮睜這麼大,以為她會吃人?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想見要他站在她面前不能跑掉,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你真的確定你要在這里拉琴給我听?」他有這個勇氣?
風蕭蕭兮易水寒,他深吸一口氣,很用力地點頭。
夏日微笑。「好,那麼請為我演奏一曲你最拿手的。」說完,她便閉起眼楮,讓身體輕松地倚著牆,準備洗耳恭听。
她沒有看見他眼中流露的擔憂神色。
於是乎,就在關切她一身濕衣可能會令她生病的情況下,他調了弦,讓美麗的旋律在寂靜的雨夜中淡淡地流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