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可能完全不存疑懼麼?或者也不在意她母親就是死在虎口下的?
玉娃兒眼中根本已無余地能放進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她一雙眼,左是玄逍,右也是玄逍。
當她明白玄逍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大,玄逍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認他是她的丈夫。
但村人並不同玉娃兒一樣想法。
人虎是宿敵,他們多年來深受虎患之害,對老虎深惡痛絕。
"我看到了。"村長家中,一婦人道。
"李大嬸,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大嬸說︰"村長,我哪里敢造謠胡說。要不是我今兒個從山神廟經過,正巧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玉娃兒的丈夫是吊眼白額的大虎啊,真真嚇死人了。"
村長盯著李大嬸沉吟良久,心里不知在計量著什麼.
"爹,這可不得了啊,老虎是會吃人的,要讓它傷了村里人——"
村長抬起眼看向他的獨生子,不待他說完即道"俊生,去把村里的人都集合到這里來。"
"要準備家伙麼?"
"當然,不然怎麼獵虎。"
俊生點頭,逕出門去。
第十章
玄逍夫婦還是回到了已經被姬川毀得殘破的老家里。
玉娃兒拴緊大門,神色慌張的看著屋里的玄逍。
棒著門板,屋外喧騰著;"快出來,不然我們放火燒屋子了!"
"欺人太甚!"玄逍擰眉,拉開玉娃兒就要開門。
玉娃兒從身後把住玄逍。"不要開,別出去,他們會殺了你的。"她不知外頭那些村人是怎麼知道玄逍的身分的。村里人向來恨極了山里的虎,玄逍一出去,準被亂棒打死。
"可是他們要放火燒屋——"敏銳的嗅覺聞到一股淡淡的焦味,玄逍大怒。
"可恨,已經燒起來了。"這屋子是木頭和草料搭的,一轉眼就會燒光。他們要殺他尚可原諒,可玉娃兒是人,是他們的同族,難道也不放過麼?"我們快出去!"
"不行,不能出去。"玉娃兒見火延燒起來,也急如熱鍋上的蟻,茫無頭緒。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熱。"不出去難道要被燒死在這里?這種窩囊事我不干。放心,門外那群人,我還不看在眼里。"二話不說,他攔腰抱起妻子,端開大門走出屋外。
屋外圍著一群持棍拿刀的村人;有的是家中曾有家人被虎吃掉的,有的則是曾經被虎咬傷成了殘廢,也有的是來猜熱鬧的,其中也不乏別有居心者,但整體來說,這是一群視虎為仇敵的人。
見玄逍走出來,村長道︰"各位,大伙千萬看緊,別讓這廝虎逃了。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咱們今天就要讓山上的大蟲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村長一說完,附和的聲音此起彼落。
前頭是重重人牆,後面是熊熊烈火,這是插翅難飛的困境。玄逍神色凝重。
玉娃兒急道︰"錯了!錯了!我丈夫沒有做錯什麼事,是誰造謠說他不是人。"
"他本來就不是人,他是頭老虎,是我親眼看見的。"李大嬸從人群後站了出來。"我以前就在懷疑了,世間哪里有人長成這樣?大家瞧瞧他那雙眼,是不是跟虎眼一模一樣,好嚇人啊!"
玄逍聞言,怒瞪了李大嬸一眼,李大嬸被那雙凶眼一瞪,登時不敢再說話。
眾人瞧了玄逍的眼,卻發出一陣驚異的噓聲。"虎眼、虎眼,他是老虎沒錯。"
"他不是、他不是……"玉娃兒人單力弱,聲音被眾人壓過。
人群中有人道︰"玉娃兒,你被迷了心竅了,快過來我們這里。"
玉娃兒把住丈夫。"不,你們听我說,玄逍他不會傷人的,你們不要……"
村長的兒子俊生道︰"玉娃兒,快離開他,過來這里,別再執迷不悟了,否則——"
"否則如何?"玄逍緊勾著妻子的縴腰,怒目瞪向俊生。
村人道︰"否則我們連你一起殺。"
玄逍怒吼一聲,要沖向人群,卻被一雙手臂拖住。
他低頭一看。"別攔著。"
玉娃兒急忙的搖頭。"不要,逍,不要傷害他們
解決掉一個正要傷害玉娃兒的可鄙偷襲者,玄逍怒道︰"這群蒼蠅欺人太甚!連你都要傷害了,你還護著他們!"
"我不是護著他們,我是——小心!"一根棍棒朝玄逍擊來,她忙要替受。
玄逍拉開她,閃過那棍棒,一腳將那人瑞到一邊涼快。
"上,大家一塊上!"
不知何時,情況己演變成一場混亂的群毆。玄逍虎落平陽,顧著保護玉娃兒,身上挨了好幾刀、好幾棍。
一個閃神,玉娃兒背後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棍,她是個嬌弱的女子,怎堪這毒棍狠棒,登時軟跌在地上。玄逍氣瘋了,他沖過去,將妻子抱進懷里,用身體擋住不斷落下的棍棒。這些人喪盡天良,連玉娃兒也敢打,個個都該死。
他發了狠,連連咆哮,化回虎身,硬是用利牙莫靠近他的人咬傷打退。
眾人看見渾身浴血的大老虎凶惡可怕,好幾個人被他咬傷,半晌都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玄逍是鐵了心要殺這些村人,村人不敢上前,換它撲過去,一張口,就要人見血。
村人見虎凶惡,駭得作鳥獸散奔逃,玄逍逮住一個跑得慢的,正好是先前那個李大嬸。
李大嬸見著近在咫尺的虎口如血盆般大,嚇得腿都軟了。"不要……不要吃我啊,我與你無冤無仇,家里還有五、六個小孩要養——"
無冤無仇?她剛怎不這麼說。玄逍恨極了這長舌婦人,決心要讓她掛彩。張嘴的同時,玉娃兒撲到那婦人身前,擋著玄逍。
"不要,逍,不要傷她。"
李大嬸捉著玉娃兒不敢放,將她當作救命的浮木。"玉娃兒,你要救救我,別讓這野獸傷我啊。"
玄逍怒目瞪著玉娃兒,猜猜低哮,溫熱的氣息噴在玉娃兒臉上。她護這長舌婦做什麼?
見玄逍不肯退讓,怕他鑄成大錯,玉娃兒一咬牙莫仰起頸項道︰"你若要傷她,就先吃了我吧。"
仿佛被雷電擊中了身軀,玄逍身體一僵,膛大的眼似在問︰"為什麼?"她也認為他生性凶殘麼?他的心才剛復原,如今又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望著玉娃兒仰著的雪頸,眼一紅,撲上前咬住——
李大嬸嚇得連連尖叫︰"吃人啦!老虎吃人啦!"原本軟腳跑不動,面對著這生死關頭,李大嬸竟然旋風一樣的溜了。
銳利的牙茛進肌膚,玉娃兒渾身一顫,卻不躲開。他要咬,她就依他。
嘴里嘗到了玉娃兒的血,緊咬著不放的牙茛緩緩松了。
玄逍看著玉娃兒頸上被他咬傷的血洞一絲絲的滲出鮮血,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的正視自己。它是虎,永遠不可能變成人,自然也不可能跟人一起共同生活。體內流著凶殘暴虐的血才是它的本性。
瞧瞧這滿地狼籍,曾幾何時,它已不再是過去那懦弱的紙虎,它開始視傷害弱者為理所當然,難保有一天它不會真正咬斷她的頸項,即使她是它的妻。
"同是人,你是該護著那長舌婦,你沒錯……錯的是命運……"
玉娃兒猛地睜開眼,卻看不到玄逍的蹤影。他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句話不斷的飄蕩在她耳邊
——殊途難同歸"
四處尋不見玄逍,她慌了。
壞是的,我不是護著村人,我只是怕你事後會後悔啊!別離開我…逍……"
任憑玉娃兒嘶喊尋找,玄逍邁人山中不再回頭。
玉娃兒因而瘋了。
不該相離的兩顆心倘失去了任何一半,就不再有一個是完整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