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兒,大妞!是大妞麼?
風雨聲大,老茶郎怕那人沒听見,又連續喊了幾聲,直到對方傳來回應。
"阿爹,別喊了,再喊聲音都啞了。"話才說完,就見一個小不點穿著簑衣帶著傘,將燈籠高舉到老茶郎面前。一張小臉蛋包在簑衣里教人瞧不清楚。
"是麼?聲音啞了?"老茶郎忙把女兒拉進鋪子里躲雨。
"啞了,回去熬姜湯。"大妞將破油傘塞進老茶郎手里,又道︰"就說今晚準下雨,偏不信我說,這雨淋下來,又鬧腿酸,瞧我替不替你捶腿。"
"好好好,不捶就不捶,讓阿爹一個人酸死、疼死,成不成?"
"不成不成。大妞捶腿就是,不教阿爹酸疼。"她最忌諱這"死"字了。
遲了片刻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又說到那"死"字去,老茶郎立刻自掌嘴道︰"爹說錯話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對父女異于常人的談話讓書生不禁對這喚作"大妞"的小泵娘好奇起來。
"您老有福,令嬡真孝順。"
听人夸獎女兒,老茶郎眼角都笑開了。"可不是。我這女兒世間第一好,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書生笑看著大妞手上的微弱光源道︰"這會兒令嬡不正打著燈籠了?"
老茶郎听說這話,笑得更開心了。
書僮大雁一听,差點沒說︰老茶郎"賣瓜",公子還幫他賣。沒說,是因為識相、知時務,怕被主子叨念,況且今夜可得借住人家家里呢。
書生開口,大妞才注意到茶鋪子里有其他人。"阿爹,他們是?"
老茶郎說︰"大妞,今晚家里有客人了。"
"喔。"
雨勢沒半點轉小的趨勢,再不走也不成了。趁著燈籠還亮著,一行人終究還是冒著雨往村子去。
★★★
進了屋,點起燭火。所有人的衣裳幾乎沒一處是干的。
"冷啊冷啊,這雨下的冷死人了。"老茶郎忙催著女兒進房去換件干衣裳,自己則連忙趕著升起爐火將屋里烘暖。
大妞換好衣裳,順便捧了兩套不乏補丁的舊衣出來。"公子,不嫌棄的話,我阿爹的衣里就將就著換穿一晚吧。穿濕衣服會生病的。"
書生正用干布擦拭著臉面,听大妞一喚,轉過身來。瞧見大妞白淨的臉龐,一時間呆愣了半晌。
適才天色昏暗,又下雨,沒仔細瞧這姑娘的相貌,只覺得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相當動听。現下就著屋內的火光看清她的容貌,出色月兌俗的容姿委實令他驚訝。
不自覺偷瞄了正在生火的老茶郎一眼。老茶郎長相極為普能,小眼楮、塌鼻子,斑白的發胡亂扎著,和大妞沒半點相像處,想必這大妞起像母親了。只,若像娘,老茶郎娶這樣如花的嬌妻,倒算是牛糞插鮮花了。可惜、可惜"
"公子?"遲遲不見書生回應,大妞不禁再次出聲喚道。
不、不,不該這麼想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老茶郎相貌雖普通,但心地倒好,待人也熱誠。書生甩開適才以貌取人的心思。
回過神來,書生接過那粗料布衣,道了謝,與書僮大雁到後頭去換下濕衣。
大妞又接手老茶郎手邊的工作。"阿爹,你也快去換件衣裳,這里我來。"
屋里生了火,驅走寒意不少。大妞將鍋碗瓢盆搬來這火爐旁張羅起晚餐來。小小年紀,手腳卻相當俐落。一會兒,老茶郎也換上干衣服,出來幫忙。
"腿還酸疼麼?"大妞問道。
"回屋里暖和起來就好多了。"老茶郎答說。"多虧你先前找來的那草藥,現在就算痛起來也沒以前酸疼。"
大扭放心的笑了笑。"不疼就好。"
晚餐在父女倆的合作下,熱湯、菜肴很快的陸續端上了桌。
後邊房里,大雁則正與主子壓低聲音說話。
大雁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一邊服侍主子更換衣物,一邊道︰"公子,這老茶郎的女兒模樣挺俏的。"
書生不答話。大雁又說︰"這荒山野村咱也走過不少,就沒見過有哪里的村姑、村婦有這樣細致的容貌,哪一個不是生著一雙大腳、大手的,連府里的小丫頭都比不上呢!偏這白額山下,竟出了個這樣標致的小泵娘,還真是稀奇。"
書生沒吭半聲。大雁繼續道︰"老茶郎女兒現在年紀還不,再過個三、兩年,怕要更漂亮了。可惜這荒山野村,屆時哪里找一個好兒郎來匹配?要是許給一個像老茶郎那般的,可真是暴珍天物了。"
書生笑了出來,拉整好腰帶,板起臉說︰"大雁,你何時成了人家姑娘的爹啦,連這事也窮操心。小泵娘要許給誰,干你何事?
大雁還想再說,"可是公子,你不覺得——"
"夠了,快換你的衣服,休再胡說,別忘了咱們倆現在是在誰家屋檐下。"
大雁委屈的抿起嘴。公子明明也是這樣想的啊,怎就不準他講?
"公子,你們衣裳換好了麼?快來烤火怯怯寒吧!"大妞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書生望了門外一眼,答應道︰"就來。"逕自走出房間,丟下話多嘴雜的大雁。
老茶郎父女所準備的晚餐相當簡陋,卻已是盡他們所能提供最好的盤中食——有粥、山菜、胰制的野味臘肉、熱菜湯與薄酒。
書生深諳為客之道,默默吃著盤中的食物,並不皺半寸眉頭。倒是大雁沉不住氣,從包袱里拿出自己帶的鹵牛肉片夾饅頭吃。
老茶郎將一切看在眼底,心下對這書生的好感又添了幾分。他忙為客人布菜。"不好意思啊,臨時沒準備,就剩這些東西招待,請不要介意。"事實上,這餐已比他們平常吃喝的要好上好幾倍。
"哪里,您老肯讓我們借宿一宿就已是大恩德了。不然這臨時還不知往哪兒投宿呢。"書生淡淡的道。
大妞低頭吃著飯,沒介入談話。
老茶郎是個殷勤的人,書生也不沉默。一餐下來,兩人相談甚歡。
從談話中,老茶郎得知這書生也來自江南,是書香世家的子弟,難得他沒有一般富貴人有的驕氣,頗中他的心意。
女兒終究要嫁人,他也老了,不可能永遠照顧大妞。想替大妞擇一門親事,只是這附近總尋不著好人家來托付女兒終身。一年一年過去了,大妞再過幾個月也要及笄了,及笄的姑娘還沒許人,是要被笑掉大牙的。雖說附近人家有兒子的,個個對大妞中意得不得了,可看看那些王二麻子,配哪個,都嫌不妥當。
現下可好,來了這麼個少年郎君,可不正是天意麼?天注定不讓大妞這朵嬌花埋沒在這荒村里。
花兒,要開在繁華的地方才有人欣賞的。
他瞧了瞧女兒,又瞧了瞧書生,越看越覺得兩人相配不過。心里打定了主意,嘴巴便自動開口︰"我說,年輕人,你出這趟遠門,家里沒妻小懸念?"老茶郎拐個彎兒又抹個角問。
書生是聰明人,曉得他話里的彎彎角角。"怎不懸念?家父母叮嚀得可勤呢。"
多話的大雁又插嘴道︰"老茶郎,咱們家公子還未成親,哪來妻小懸念?"
"喔,呵呵……"雖然不大喜歡這叫大雁的書僮,但他的快嘴倒挺幫忙的。順著大雁的話,老茶郎又問︰"像公子這般人品,難道父母還沒許親麼?"
大雁因為無聊至極,又搶著答話︰"我家公子忙著讀書科考,還沒打算娶妻呢。"
老茶郎的"司馬昭之心",書生也清楚。趁著老茶郎和大雁聊得起勁,他多瞧了大妞幾眼。越瞧,就越覺得這姑娘不像出身山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