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美美瞧了我一眼,那一眼不知代表什麼?我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這麼說來,你對他制禮作樂一事似乎頗為推崇了。」
我突然發現,美美的問話多是不帶問號的。
不,周公制禮作樂雖為後人稱頌,但他這麼做無非是為了加強中央朝廷的控制力。他規定出一套禮法要人遵守,使諸侯人民對朝廷效忠,雖對中國的一統有著一定的貢獻,但他制禮作樂的動機已因政治的因素而變了質,不免叫人覺得……他有點取巧卑鄙。
「是的,我很推崇。」我簡短的說,以避免掉許多無謂的解釋。
「是嗎?」
方美美不太相信似的看著我,嘴里似乎有一串話呼之欲出。
我暗叫糟糕,幸好,某位同學身上的報時表救了我。
美美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她從不耽誤同學下課的時間。
她目光淡淡的掃過我,不一會兒,滿室的人群已作鳥獸散,偌大的教室,怎麼看都有一股淒涼。
我收拾好書本,筆記,正當要走,美美走了過來。
她對我說了幾句「以後上課不準打瞌睡」之類的話。我點了點頭,忙走出教室,就見昭君在門外等我。
她看我走出來,走向我便說︰「小秋,你可真敢,今天——」
我揮了揮手,打斷昭君的話︰「別說了,往事不值得一提。」
我知道她要說些什麼。膽敢在方美美老師課堂上睡覺的,我是這學期的第一人。天知道我最近怎會老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那可不成,別忘了你欠我的醫藥費。」昭君比了比她的右頰。
「我又沒不給。」
下午我和昭君都沒課,一路走到冰店,點了兩盤紅豆牛女乃冰。煉乳加紅豆的滋味,像是人生不常見的幸福,一下子都跑到了我口中。
第二章
為什麼洋紫荊開得這麼旺盛呢,在北部,它是專屬于春天的花。是不是因為它的花名叫「背叛」,所以,連季節也要叛離?
紫紅色的花落了滿地,遠遠的那頭有幾個清潔婦正用掃帚將花瓣掃成一堆一堆的,再裝進尼龍袋里。
我不避諱的大步走過,所有踩在腳下的枯花都象是尸體,每跨一步,血便濺出一些。
看吧,這就是「背叛」的下場,本來它只要受一季苦痛的。
「秋涼,你走那麼快?」
「呃,什麼?」我停下腳步,看到身後氣喘吁吁走來的同窗。她叫李明玉,有個很奇怪的外號,人稱「麻雀」。
有點抱歉,我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她似乎有點埋怨的說道。
我看一下表,兩點十五分,已經遲到五分鐘了,再加上走到教室的時間估計約莫還要五分鐘不止,也就是說我這堂課起碼得遲到十分鐘了。
「可是已經遲到了。」我晃晃手上的表,證明我的話。而且,我們是在路上不小心踫到的,本無同行的打算。
「哎呀,有什麼關系。」李明玉揮揮手道︰「反正這教授又不點名。」
「是沒錯,但遲到總不太好意思。」我嘴說著,腳也沒忘記走路。
「遲到五分鐘和遲到十分鐘還不都是遲到,咱們走慢點啦。」李明玉拖住我的手說道。她比我矮一點,骨架也比我小,整個人看起來嬌小玲瓏。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也同意,但這就是我急著到教室的原因了,因為我在後悔,我後悔先前的念頭︰我想蹺課!
蹺課對很多大學生來說,是家常便飯。對某部分人而言算是下午茶。可是它對我來講,像進高級飯店用餐一樣,至今還沒嘗過滋味到底如何。
我也知道這教憲法的教授混得不得了,說白點,不過是上行下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魚大家一塊模罷了,但是我就狠不下心來打破我空白的紀錄。
自找麻煩吧,我想。我的染色體里或許帶有一點固執的基因在里面。
執著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百思不解。
「喂,秋涼,你怎麼都不說話?」李明玉扯了扯我的手臂。
我有點不解的看向她︰「我該說些什麼?」
「你這個人,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呀?平時看你靜靜的,對人也愛理不理的,你是不是嫌我煩啊?」
我不懂她怎會這樣問我,我自忖應該還沒有表現得太離群索居。
可是我回答她︰「是有那麼一點。」因為她真的是挺煩人的,像只麻雀,嘰嘰喳喳的!麻雀,現在我懂她綽號的來由了。
「拜托,做人要含蓄一點。」
她拿起六法全書往我腦袋瓜子一敲,我喊了聲痛,痛的我要翻臉。
「你還曉得痛呀!我還以為你連腦袋都是鋼筋水泥打造的呢?」她用手指比了比心口又指了指肚月復。
「什麼意思?打手語呀?」我漫問。開啥玩笑,起碼半公斤重的精裝書,有稜有角的,敲在頭上不痛才怪。
「意思是你鐵石心腸,沒心又沒肝。」
「好啊,你毀謗我,根據民法,我可以告你,李明玉小姐。」
「喲,杜同學,請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轉到法律系?」李明玉右手握拳,遞到我口前,充當麥克風。
我知道她是在戲弄我。但,我又何嘗不是游戲人間?
「哪里,都是憲法的教授教導有方。」
「名師出高徒的最佳例證嗎?」李明玉帶點軟幽默的說。
我知道她心底頂不欣賞那位名師的。
我也不接腔,因為目的地就在眼前了,我們都識相的噤聲。從後門模進教室,在不顯眼的角落位置安靜坐下。
我下意識的抬起右手——兩點二十分又五十九秒。
一眼望去,到課者不到二分之一。
盲目的盯著前方的黑板好一會兒,我取出我的「海棠拓印」在淡淡柔黃的紙頁上記下數語。
老教授的課,雖名為憲法,教的卻是哲學。他教我們——模魚時,記得別找清澈的水模。
人生常常可見名不副實的事,你可以笑它,罵它,不能稱之為欺騙或謊言。往往太過真實,反而是一種不幸。
輕輕合上書頁,拿出筆記本,我試著將月兌韁的神思歸位。望著教授身後的那一片黑板,捕捉偶爾飄進腦袋里的只字片語,一一記錄下來。
兩堂課的時光消逝的很快,未等教授離開教室,許多同窗早背著行囊溜了。
我望了望四下,放下手中的筆,將桌上的書籍雜物掃進背包里,抄起擱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公式化的流程,動作無懈可擊的完美。我抿抿干渴的唇,跟在人群後,走出教室。
李明玉又跑過來與我並肩而行,她的話匣子一開,簡直沒完沒了。從批評方才教授教學的枯燥乏味到我的種種意見,沒啥邏輯性的,幾乎想到就談,像她這樣的性子,雖然讓人覺得頗為恬噪,但,這也是她的好處。
直性子的人一般都是較真性情的。
「秋涼,你參加什麼社團?」
大學必修三學分,乃愛情,社團,課業是也。我想我死當的幾率比較高些。
「我沒有參加社團。」正確說來,是壓根兒不打算參加。我清楚自己缺乏參與的活力與熱誠。
可是,她也不必表現的那樣夸張吧!瞧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活似我的回答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樣。
如果我沒記錯,台灣地區應無任何一條律法規定,凡大學生皆得參加社團。
「為什麼?」李明玉的語氣半帶訝異半帶好奇。
「天塌下來了沒?」我技巧的反問。
「神經!」她輕輕推了我一下,笑。仿佛我問了一個很愚蠢的疑問句。
天自然沒塌下來,太陽底下也沒有新鮮事,我自信不參加社團一事不必小題大做︰「那你呢?你參加什麼社團?」我想把我的事借此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