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你的吧!」
小學徒走了之後,詩兒踩著愉悅的步伐欲往醫堂的前院走去,但在途中卻意外瞥見北璇待在石亭里乘涼。
北璇是醫堂的病人,兩個月前的一天夜里,他與另一名男子被他的隨從緊急送進醫堂求醫。
當時的他,一副就快見閻羅王的病危相,但現在的他則倚坐在椅中閉目休憩,一派悠閑自在。
也不曉得是她爹的醫術過人,或是他的生命力驚人,總而言之,此刻的他壯得像條牛似的。
她走至他身旁,故意別有涵義地問︰「北璇公子是在享受花香,抑或在遙想伊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揚唇一笑,態度依舊輕松。
「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和尼姑庵的那位姑娘關系匪淺。你明明認識她,卻故意裝作不認識她,你們兩人之間不簡單!」
北旋笑而不答。
她道︰「喏,你拜托我演一出風騷女勇闖尼姑庵的戲碼,看在我演得如此賣力的分上,讓我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應該不過分吧?」
原來她就是那天陪伴北璇去上香的美艷女子,適才收入衣櫃中那套剪裁花俏的衣袍正是那天她身上穿的衣物。
北璇一陣莞爾,睜開眼、坐直身,輕描淡寫地回道︰「沒什麼,惡作劇罷了。」
詩兒皺眉。「可她好傷心,你的惡作劇未免太殘忍了。」
「會嗎?」
「當然會!」宏叔搶白,適時送來一壺茶。「你派小的去調查她的身世,給你一份巨細靡遺的答覆。明知道她雖出身富貴人家,遭遇卻十分令人動容,有家歸不得,最後甚至被送進尼姑庵;你不救她就罷了,竟還落井下石,讓她傷心傷得更透徹,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將茶擱在桌上,嘴里雖叨念著他,但端茶侍奉的動作絲毫不敢怠忽。
北璇品茗,在腦海里搜尋了一個適當的辯解。「她不喜歡我的追求,我只是順應她的期望罷了。」
「如此一來,我就懂了!」詩兒腦筋動得快,馬上了然地點頭。「情人吵架,總要鬧鬧別扭嘛!」
北璇微蹙濃眉。「錯也,我是大難不死,突然頓悟了人生挫折十之八九。」
宏叔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留在湖北?」
「是啊,依你現在的狀態已經可以離開了!」大可不必繼續借住醫堂。
「宏叔,你是不是忘了?」北璇狀似慵懶,語調卻冷凜。「玲瓏玉之所以會碎,全是因為有個雜碎在背後扯我後腿。這塊玲瓏玉我花了大把銀兩買回來,最後卻落了個‘尸骨無存’的地步,你認為我會善罷干休嗎?」
他的眉高高揚起,溫和的表面下,正蓄著一股駭人的冷冽怒意。
「但江堇姑娘她……」
「好了!」北璇不願多談地制止。「該去探探貴客的病情了。」
語畢,翩然行向醫堂東面房間,宏叔與詩兒索性跟他進屋。
進屋時,大夫恰巧為張五重新敷完了藥。
乍看之下,張五氣色紅潤,身上除了一、兩道較嚴重的傷處需格外照料外,其他的小傷口都已結疤長出新肉。可見兩個月來,花盡無數珍貴藥材調養醫治,不是白做工!
「他的情況如何?」北礙問。
「復元得不錯。」詩兒的爹道。
「應該能夠開口講話了吧?」
「對答如流!」
「很好。」北璇低聲冷吟,緩步靠近。
張五一看見他向自己迫近,當場嚇得魂不附體,懼怕不已地嚷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北璇柔聲道︰「你這條賤命,是我的隨從撿回來的,我若想殺你,你早作古去了!」當時爆炸的威力極大,北璇為了自保,千鈞一發之際,拿張五作墊背。所以張五首當其沖,火藥的殺傷力全集中在他身上,若沒有旁人相救,現在他已經在黃泉路上徘徊了。「識趣的話,就說出幕後主使者,否則……」
「啊——」
北璇狠眼一瞪,猝地往張五手臂上的傷口按去,張五立刻慘痛大叫。
「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
張五點頭如搗蒜。「我說、我說,是富揚!」
「京城藍府的藍富揚?!」
「就是他指使我們這票兄弟搶你的玲瓏玉的,我們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棋子。你大人有大量,請饒了我……」
「很好。」
他霍地甩開他的殘臂,深吸一口氣,才緩下難看的臉色。
宏叔問︰「少爺,你打算如何處理?!」
北璇道︰「他用的是下三濫的卑鄙手段,我不禮尚往來,怎麼對得起他呢?」
一股森冷的寒氣霎時彌漫開來。
兩名美艷女子一絲不掛地分睡在恩客兩側,四只柔葵酥軟地纏繞在恩客略顯蒼白瘦削的胸膛上。
酣睡中的富揚,滿嘴夢囈之語,呢喃咕噥了幾句,一個念頭閃人夢境之中,嚇得他倏地由床上彈起。
「糟了,現在是逃命的緊急時刻,我怎麼又逃進溫柔鄉里了?依這種逃跑的速度,我何年何月才能逃回京城?」
他緊急跳下床撈起散落四處的衣褲,七手八腳往身上套。
自從北璇墜崖的事傳開之後,最受震撼的人莫過于他,北璇若因此死于非命,或許可死無對證;但若北璇死里逃生,他的下場必死無疑!
所以,他在得知消息的當日,便收拾細軟欲快馬加鞭地趕回京城,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天不從人願,貪圖安逸享樂的個性使然,他竟然整整逃了兩個月,還沒逃出湖北省,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進妓院里逍遙。
這已經是第六間妓院了,他完全沉醉于美人窩而難以自拔。
「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盡早起程!」
穿起最後一只鞋,他二話不說立刻開門去!
門一開,他本想直接就往屋外疾走離去,卻在跨出一步後,驀地頓住腳步一—
「你……你們是誰?」
他瞪大眼,錯愕地望著眼前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一群彪形大漢。
「你是不是叫富揚?是不是來自京城?」彪形大漢之中,有人開口問。
直呼他的名諱,就表示知道他的身份,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還膽敢如此囂張?!
傲慢一世的富揚登時忘形,倨傲地揚起下巴,調高視線哼道︰「我不認識你們。」
他全然忘了自己當初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因此未帶任何隨從到湖北省,而花錢聘來的幾名殺手也死了,此時此刻的他形單影只,勢力薄弱得可憐。
「我們認識你就成了,把東西交出來!」
一把削鐵如泥的大刀倏然砍進門檻之中,銳利的刀鋒不偏不倚地正對著他的眉穴,當場震退了他一大步。
「東……東西?什麼東西?」
生死存亡關頭,他傲慢的語氣當場軟了七成。
帶頭的漢子呸的一聲。「玲瓏玉!」
盎揚張口傻眼。「玲瓏玉!」
「識相的快交出來!」
他們惡狠狠地瞪著他,每張臉上皆是虎視耽耽的恐怖表情,仿佛隨時都會將他挫骨揚灰。
盎揚被他們嚇得節節敗退,不斷搖手解釋道︰「不、不,各位大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玲……玲瓏玉不在我身上……真的不在我身上!」
為什麼玲瓏玉會變成在他身上?他明明是要劫別人的玉,為何現在反而成了被劫玉的對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
「你不交是不是?!」
漢子一聲破口粗喊,驀地震斷他的思緒。透過漢子的大掌,大刀已然被拔起,正極具威脅性地指著他。
「大……大爺們,就算我想交也交不出來,玉真的不在我身上!」
「不交,那我們就用搶的了!」
「哇——啊——」
轉瞬間,萬手齊揚,萬刀齊下,富揚倉皇失惜地大叫,危急存亡之際碎地舉高包袱擋住,但刀太利、太多,一下子就將包袱削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