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湖深碧綠,綠林掩映,花香四溢,景色宜人的東湖畔,有一「听潮客棧」,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臨湖雅座上坐著一名肌膚細女敕、模樣白淨的男子,正閉目聆听歌伶以曼妙嗓音唱著「紅鸞喜」的調子,直到身旁傳來怯懦的腳步聲才睜目出聲。
「坐。」
日前埋伏在樹林里的四名男子,灰頭土臉地拉開椅子坐下,在他們的臉上還依稀看得見與野獸搏斗時留下來的狼狽傷痕。
「用過膳沒?」
盎揚以輕柔的嗓音問。他明明是個男人,但唇瓣卻像娘兒們似的涂了胭脂,泛著紅潤欲滴的色澤,而那張柔淨的臉蛋,不是天生,而該歸功于珍貴水粉使然,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舉止帶著點女態的他,就是個娘娘腔。
「還沒。」
盎揚以扇子指著桌上食物,輕提嗓門道︰「桌上多的是山珍海味,自己來,甭客氣。」
「謝謝。」
幾個人道了聲謝,拿起筷子,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他們賣命奔波,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既然主子這麼體貼大方,他們何必客套,當然能吃就吃,能寨就塞!
坐在一旁的富揚,拿起筷子挑了只雞腿放進賊頭子張五的碗中。「怎麼搞成這樣?傷得重不重?」
看見他們的傷,他關心地問他們。
四人被他這麼一問,差點沒感動得痛哭流涕,紛紛爭相描述當時的情況——
「公子,你都不知道北璇那小子運氣多好,明明已經落人咱們兄弟手中,竟然還得上天幫助,不知從哪兒來了只野獸,讓他趁亂逃了!」
另一人搶話。「那只野獸凶猛無比,若不是我們夠機靈、夠勇敢,混亂之中砍了那頭畜牲一刀,恐怕咱們兄弟全掛了!」
「不過,如你所見,咱們兄弟仍個個掛彩!如果不是逃出山林,在附近的小鎮找了名大夫治傷,我們恐怕已經去見閻王了!」張五僥幸地嗤道,夾起雞腿猛啃一口。
盎揚輕聲一笑,優雅地挑眉。「你們都知道我相信傳說吧?」
他暗示性的話語一出,幾個人頓時嚇得僵住不動,渾身發涼。
盎揚繼續悠然道︰「玲瓏玉帶有靈性,相傳自古以來,有許多人曾靠著它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我是個有遠大抱負的人,卻始終懷才不遇,不受皇上器重,我的家勢不需要它來添財添福,但我卻需要它來凸顯我的才能,讓我有機會為社稷貢獻睿智……」
四人渾身緊繃,動也不敢動,已然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盎揚若無其事地拿起白絹為自己擦手。「所以,玲瓏玉呢?」
幾個人當場因極度恐懼而跪地求饒。「屬下該死!屬下無能!沒能完成公子的使命,請公子饒命!」
他們的舉動引來其他客人的側目。
盎揚一再吸氣,激動的情緒隱隱要爆發出來。「哼!你們幾個真是好樣的,行動前說得天花亂墜,要我相信你們的辦事能力,結果讓我在這里白等了兩天,最後竟然空手而回。你們的確該死,而且罪該萬死!」
他猛地叫喝,憤然拍桌。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請公子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次我們無論如何都會完成使命,哪怕必須上刀山、下油鍋,也一定為公子盡力賣命!」
他們畏懼地不斷求情。
「就算這樣賣命也可以嗎?」
驀地,富揚提起桌上剛燙好的酒,直接往那人的手背澆去。
「啊——」
賓燙的酒令他哀叫連連,痛苦地扭動指節卻不敢抽手,直到被燙得皮紅肉腫。
「我問你是不是像這樣的賣命?」
那人臉色慘白,痛苦地申吟︰「是……是……」
當場的暴行令客棧的人不可置信地瞪視著他,只見他女敕唇輕哼,絲毫不以為意。「用行動向我證明你們的忠心,少在這里里叭嗦,惹毛了大爺,就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知道了!知道了!」
盎揚尚不滿意,舉高酒壺,猝然怒不可遏地朝他砸去,表情寒如冰霜地咆哮︰「知道了還杵在這里干什麼?!」
「立刻去辦!立刻去辦!」
「東西沒到手不要回來見我!」
斑頭大馬的幾個男人,在空間有限的二樓飛竄而去,後果可想而知,椅子、桌子、茶杯、碗筷,翻了一地不說,更嚇得別桌客人拔腿閃躲,就怕一個不小心被他們撞得四腳朝天。
北璇望著前方,他的半張臉不斷抽搐,左眼一張一合,惟有如此才能略微減輕痛楚。
這該死的女人,拳頭剛好打在脆弱的眼球正上方,痛死他了。
若不是他時運不濟、身受重傷,依她這種攻擊法,他早一拳將她揍到床角去了,哪容得她放肆傷人?
北璇一臉憤慨的表情,江堇則在一旁發抖抽息,兩人此刻的心境南轅北轍。
就在這時候,她忽見他解褲腰帶的悉聲,瞪大眼,立即羞惱大叫——
「為什麼我必須做這種事?為什麼我必須站在一名陌生男子的背後,推著他的背,協助他站立以解內急?!」
她還是清純的黃花大閨女呢!
北璇的表情冷如冰霜,被揍的人心情可不佳。
「要我提醒你嗎?」
「什麼?提醒什麼?!」
「我已經……被人下藥中毒,你又雪上加霜……把腐木上長的毒菇煮來喂我,讓我吐得不成人形……是你讓我變成連站都有問題的人,你當然得負起全部責任……」
他的氣息雖然虛弱,但挖苦人的本領依舊了得。
「我吃沒事,你吃就有事,問題分明出在你身上,你少把責任往我頭上推!」
她氣憤地反駁。想轉頭狠狠瞪他,但怕一不注意就瞪到不該瞪的地方。
「再說,有人要對你不利,我救你,和你混在一起,說不一定連我也一起被他們盯上了,正身陷危險之中而不自覺。真要計較起來,你欠我遠比我欠你的多!」
解完沒?!為什麼那麼久?!
北璇涼涼地把她的話听進耳中,冷淡回道︰「所以你更務必要將我看顧得妥妥當當……」
「什麼意思?!」
「惟有如此……你才能拿我當保命符。」他以無力的手慢慢穿妥褲子、系上腰帶,一切的動作對他而言都是那麼吃力。「哪天他們突然殺來,你可以把我交出去換取活命的機會,否則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總算可以直接看著他了!瞧見他轉過身,她馬上雙手叉腰輕蔑地瞄著他。「哦,是嗎?那請問我應該怎麼‘看顧’你,才算妥妥當當呢?」
「容易。明天天一亮,先去找個大澡盆來,在里面注滿熱水,讓我舒舒服服洗個澡……身體一干淨,精神跟著來,我至少看起來會神清氣爽一些。然後,再去獵些野味,我要吃些像樣的食物……」他作威作福地發號施令。
江堇不可置信地張口,忍不住悻悻然地質問︰「那請問你要不要捶背,要不要按摩呢?」
「那是吃飽飯後的工作,不急。」
江堇累積了幾天的怒火倏地爆發。「是,我欠你這、欠你那,所以我必須任勞任怨地供你差遣。不過同理論之,我現在扶你在這里方便,這樣的舉動對一個未出嫁姑娘家的名譽來說,犧牲何其大!你欠我這麼大的人情,是不是該娶我進門彌補我呢?」
誰不會鬼話連篇?她吃定他了!
北璇掃視她全身—一眼,冷咕一聲︰「你配不上我。」
江堇臉色驟然變白,但眼楮又隨即進出火焰。「你說我配不上你?你憑什麼說我配不上你?」
事情的重點已無關嫁娶與否,而是她覺得自己的價值及尊嚴都被侮辱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他的話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