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眼看時,天空先發出一聲微弱的雷響,緊接著一道靛藍色的閃光突然從數萬尺的高空直竄地面,然後是一道巨雷劈下來。
士兵急喝︰「小心」
松羽霎時駭然瞠目。
※※※
雲海奔涌,雨聲沛沛。
懸掛的簾幕遮擋了朝旭,室內變得陰陰幽幽,除了吹來的風雨掀動了簾幕,再無任何雜響。
它提醒東英整座府邸已重新回到過去的風貌,桌案上放的是卷軸奏折,屋外穿梭的是他的將士,和他的家僕。
長久以來,他熱中于駐守這片邊疆西域,呼應了他與生俱來的戰斗細胞,面臨的挑戰與變數越多,他的潛能就越激昂。
但為什麼走了一個松羽,便令他覺得一切竟規律得近乎死板,毫無生趣?
要當深沉內斂的人,是他。
要心思細膩、溫厚、冷靜的,也是他。
以不疾不徐的聲音同意她離開的人,更是他!
既然如此,他為何覺得心有不甘?時時刻刻都因他的應允而感到懊惱?
他叫東英,不叫偽君子!
他捫心自問,與其虛情假意祝福松羽去跟別人過好日子,他更想做的是不假思索地擄回她,一如他最初自私的作法。
想到這里,東英濃重的抽了一口氣,終于沈不住氣地舉步往外走。
「來人,備馬!」他疾聲喝令。
「是。」
受令的士兵正欲去備馬時,將軍府的大門外突然傳來馬蹄的震動聲,沒一晌的工夫,一名筋疲力盡的士兵沖了進來。
眾人立刻圍上去,東英一眼就認出他是護送松羽回疏勒的人員之一。
「出了什麼事?」
「我們在前往精河的途中遭到雷擊……」
士兵雖然負傷,但仍咬緊牙關把事情陳述清楚,眼里同時有著一絲歉疚。他們沒把人保護好,有辱使命。
東英的身子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其他人呢?松羽呢?」
「馬車被雷劈中,當場陷入一片火海,車夫及時跳車所以逃過一劫,而另一名士兵的坐騎因為受到驚嚇,將他震下馬背,摔斷了左臂,至于松羽姑娘……」
他突然頓住,似乎有口難言。
東英涌上不祥的預感。「松羽怎樣?她怎樣了?」他抓著士兵的雙臂激動地吼著。
「大家無視火焰威脅,著急的在燒得火紅的車廂中翻找,但就是找不到她的人,她或許已遭不測,與火焰一同……淪為火海了。」
「與火焰一同淪為火海……」
東英空茫的呢喃,腦海瞬間閃過的是她那勾動了他千絲萬縷情意的昏眩容顏,意亂情迷中,她弓著身體,隨著他的律動與他緊緊結合在一起。
透過這古老的儀式,她把自己完全交托給他。
無數的吻……無數的沖刺與接納……他所觸及的每個地方,都是滾燙果裎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自言自語的說。
「將軍?」
眾人一陣驚慌,他們從沒見過東英這個樣子,在那一剎那間看見他仿佛失了心魂。
「馬匹到底準備好了沒?」東英繼而咆哮,變得暴戾易怒。
「上鞍了!」士兵趕緊道。
馬一備妥,他倏然翻身上馬,抓著韁繩迅速地把馬掉頭,用腳跟踢馬月復,馬匹即壓低身子往前沖。
丁牧及玉靈分別隨後趕到,問了情形後,玉靈首先到馬廄騎上馬。
「駕!」玉靈的身子在馬鞍上壓得很低,紅棕色大馬立刻一路沖了出去。
「東英,我跟你去!」
她的聲音在府外揚起。
「集合十名士兵,立即出發幫忙找人。」丁牧下令。
※※※
北疆地勢西傾,每年的降雨是非常少的,要踫上打雷閃電下暴雨的機會,幾乎不可能,但他們確實遇上了。
救援的人馬到達出事地點,天還下著雨,強風一陣陣刮過地面。
著火的馬車已成一堆冒著濃煙的焦炭,翻開那些斷木塌樁,就如回報的士兵所述,未見松羽的人影。
值得慶幸的是,確定她未與馬車同淪火海;但憂的是,她人究竟在哪里?
大雨傾盆,雨中有紛沓的馬蹄聲,有焦心似火的呼喚聲。
「松羽姑娘──」
「松羽姑娘──」
「你在哪里?听見的話,回個聲──」
「松羽姑娘……」
所有人都在尋找她的下落,突如其來的一場雨不僅不能洗滌心靈,反而把人逼到了崩潰邊緣。
駿馬踏過水窪地,濺起一片水花,東英馳入沙生植物「梭梭」間,試著在它們之中尋出松羽的芳蹤。
「一定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東英豎著黑眉,壓低音量地自語著。
奔走于整片枯木林,穿梭在一棵接著一棵的梭梭間,坐騎倏地在濕沙地上烙下了無數的馬蹄印。
他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搜尋,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她的名字。
但就是遍尋不著。
奔走過大半的枯木林,泥水濺濕了他整個身子,大雨在他臉龐上滴下無數的雨滴,東英胸口糾結的情緒至此終于爆發
「松羽,通往疏勒的大路就在前頭,踏上它,你便得以回復你純樸寧靜的日子,要嫁人、要當孝女,全依你老早以前的打算──」他嚴厲地吼道,火騰騰的眸子毫不友善地望著四周,心情惡劣得不能再惡劣。
風雨已減弱,東英說完話再度踢蹬馬月復奔出枯木林,回到馬車所在的那片平野後,他倏地把馬掉頭,對著一方繼續大喝︰「但是我反悔了,我不讓你走,這輩子你都休想再獨自踏上這條路!」
仿佛打定主意,話不傳到她耳邊,絕勢不罷休!
「你可以反悔自己許下的承諾,我也可以反悔做小人!你以為我真的想放你走嗎?不,作夢!」
雄獅怒吼般的聲音恰如鬼魅回旋飛馳,在廣大的平野上急速傳播開。
玉靈第一個停下找人的動作,循著聲音來處,回頭看去。
然後是丁牧、車夫,以及一個接著一個的士兵,大伙兒全望向東英,一時之間還拿捏不出他想表達什麼。
但漸漸地,他們懂了。
「現在我就告訴你,不管我有沒有浩劫、是不是就要遭天譴,哪怕我們在另一個時空見面,一見到你我還是會綁架你!因為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不是一時,而是一輩子要找的人!東英暗自在心里道。
「你是我一路從天山北奔至天山南、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救命吉神,我要強迫你無論如何都得留在我身邊。畢竟,遇到你之後,我已經無心再去尋找其他女子了,因為我真正的目的是你的人!」
士兵趕緊問丁牧。「真的嗎?」
丁牧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由此可證,將軍畢竟是男人。」
「不然他是女人嗎?」
「所以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東英的語氣堅定。「有私心、有目的的預謀!」
揭發自己的秘密,他已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把松羽嚇死,他只知道焦躁和擔心令他失去了自制力。
「你天真無知,而我城府深厚;我很清楚你怕什麼,而我為了將你留在身邊,于是故意威脅你、恫嚇你,逼你走進死胡同,讓你進退兩難。」
「我帶著你去討伐哈薩克人,是要牢牢捉住你的視線,對你展露我受人敬畏的一面。」
「而就在那一夜,因我魯莽的行動延伸出來的情潮將我完全淹沒,我才體會了自己的心態,原來我不僅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我貪得無饜,永不滿足。」
「讓你走,只是我一時的心軟與言不由衷;來追你才是我一貫的霸氣作風!」
「松羽──」
「你躲不了我!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是為綁架而綁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