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清楚了,清楚了!醫者父母心,就算沒有這鐲子,我也不可能見死不救!」當然啦,他確實動了一點點貪念。
「是嗎?那就太好了!」
他釋懷地勾起一邊嘴角,話一完,便喘吁吁地倒進眾人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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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的時間長達一個時辰,完成所有工作後,杜大夫打開繪有梅花、竹葉圖案的門扇,擦著滿頭大汗走出廂房。
久候門外的阿扎蘭見狀,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怎麼樣了?要不要緊?」杜大夫收好衣袖,點點頭說︰「沒事了。不過你絕對猜不出他身上那些傷究竟是怎麼弄來的。也算他命大,夠幸運,若是普通人遇上他這種情況,哎啊,那可是九成九凶多吉少!」他唱作俱佳的甩掌揚嘆。
阿扎蘭深呼吸,臉色刷白,心窩一下子因他的話而揪到最高點。「凶多吉少?」「手臂上的爪痕,一看就知道是走獸抓出來,所以我猜你們在荒郊野外遇上麻煩事,于是我就問他那背上的燒傷是怎麼來的……」
「怎麼來的?」她急急追問,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背上的燙傷是昨晚雷電不偏不倚擊中林木,林木瞬間起火燃燒倒下壓中他所致。」杜大夫手捻胡須,仰天嘖嘖稱奇。「至于腿上的傷,則是因為這——大樹干哪里都不倒,剛好倒在他背上,一棍子把他打入河中!」
他又甩掌揚嘆,活像三姑六婆說長道短講得口沫橫飛。
殊不知阿扎蘭已經听得頭昏眼花,冷直沖腦門,沒半晌功夫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最糟的事情發生了,下雨天河水高漲湍急,多處利石銳岩,他沿著河流被沖得老遠,一個不當心,就這麼撞斷了整條腿!」他偏過頭去,見她兩眼昏花、瞠目結舌,一副快暈過去的模樣。呵呵一笑,揮手示意道︰「不過,現在都過去了,遇上我這再世華佗,再糟的情況也會變樂觀,放心,他會痊愈的。去看他吧!」
他的保證讓阿扎蘭恍如吃了顆定心丸。
她忙不迭地點點頭,臉上布著純然的紅霞,趕緊開門入內探視。她早就想親眼確定他面色祥和、一切無礙的躺在床上休息。
她膽怯地握住雙手,站在床邊一直探頭探腦、鉅細靡遺審視他身上的傷處是否包扎得宜,有沒有哪個地方漏掉?看他的被子有沒有蓋好,千萬別再犯風寒才好,額頭上的冷毛巾需不需要換了?只是,正視他沉沉而睡的俊臉,明知道他被子下未著寸縷,卻如此靠近他充滿力量的陽剛身軀,教她如何不腦筋糊成一團,仿佛吞下一球火焰似的?她就在床邊左右為難了好半天,等她肯定他睡得很安穩,更不會有人突然跑進來指責她不要臉,偷看男人的睡相時,她才輕輕伏在床邊。
「我真不敢相信,你為了我的事,差點連命都丟了。要是你沒大夫說的幸運,難道你真要為了我的一只金鐲子葬身沮洳嗎?那豈不是太輕如鴻毛了?」
她細聲地說,側下頭來俯在自己的肘部,專注地看著玉,覺得他俊美得令人心蕩神搖,女孩子看了他想必驚叫連連……
明月夜,十五月圓,人團圓。
「小娘,什麼是拜月?」
「拜月啊,拜月就是在中秋夜,家里頭的女眷們盛裝打扮,焚香拜月,對著月亮偷偷祝告心里的秘密,祈求願望實現。」
「祈求願望實現?」
「是啊,祈求年年平安、歲歲團圓。來,牽著小娘的手,尼庵到了,咱們要下車了……」馬車簾幕一撩起,雕欄曲徑,燈輝盤桓的尼奄寺院登時映入眼簾,侍婢妾媵冉冉追隨,成群善男信女攘攘而來,進廟許願參拜。
「小娘,這里好熱鬧。她們都跟我們一樣,特地來這里拜佛隨喜,然後再到月下游玩嗎?」她第一次參加這種盛典活動,一下馬車便張著嘴巴,爭切的看看這里、望望那里,東張西望起來。
小娘是阿瑪的側室,擁有典雅的美貌與雍容出色的氣質,她的笑容很美、很善良。六年前,當她看見她頂著喜帕婉柔坐在大紅色的喜床上,自幼失恃的她禁不住挨近她的膝蓋,從喜帕底仰頭偷看她。
她對她笑了,就像現在善良、溫柔的對她笑……
「她們會玩到夜靜更闌才回去。記住,你要好好跟緊小娘及家丁,別到處亂跑,這里人多,如果遇上壞人,可就不得了了。」
「我一定會緊緊拉住小娘的手,你說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她應允,牽住那只戴著金鐲子響叮?的細膩手掌,乖乖隨著她的步伐走進規模宏大、色彩絢麗的尼奄寺院。寺院內,香火鼎盛,人來人往。
「來,香拿著,用你最虔誠的心告訴佛祖你想說的話。」
「想說的話?」
她愣頭愣腦地接住遞過來的三炷香,見小娘雙膝落地跪在土黃色墊子上,她跟著也跪下,卻不知道有什麼話可以對佛祖說。
她猶豫了一下,听見小娘口里念念有詞,祈求上天保佑閣家平安,出入安康,她趕緊有樣學樣。
「祈求佛祖保佑閣家平安、安康。」
塔爐內傳出一陣陣燃燒的熱氣。
她使勁地將折好的紙錢扔向火源,看著火勢不斷蔓延,塔爐內包裹著熊熊烈火,宛如焚盡信徒們的心意,化為無窮的灰燼與煙幕扶搖直上,直傳天听。
「小娘,燒完這些紙錢,我們是不是就要去踏月了?」
「燒完紙錢我們回院里收拾祭品素果,就能去踏月到處走走。」
她的兩頰因仿佛要沖出塔爐、放肆狂歡的火焰烤得紅通通。「听阿瑪說其他府的女眷們也會來拜佛,我們可以去找她們嗎?」
「你高興就好……」
盎察氏疼憐地將她擁入懷中。
「你雖然不是小娘的親生女兒,但小娘一直將你視如己出,日也盼、夜也盼,盼著有一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喜袍上花轎尋自己的幸福。」
小娘……
「這你拿著。」
小娘最鐘愛的金鐲子送進她手中,順著小娘包上來的雙手,帶著余溫緊緊的被她握在掌心……
「阿扎蘭,我的好孩子,去吧,離開這座宅子,離開這座是非之城,離開這里的所有是是非非。我會替你守密,沒有任何人能夠從我口中挖掘只字片語。唯一請你原諒小娘的,是小娘
不能繼續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不能親自為你蓋上喜帕送你出閣,嫁妝……嫁妝,小娘提前給你了!」
悲切的淚滾下臉龐,她忍不住將自己擁得更緊一些。
「走吧,阿扎蘭,讓小娘目送你走,直到離開宅子為止……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來,這一切都將從你生命中消逝……」
「拿著,你的寶貝!」
他一手撐在門框的木柱上,虎背雄腰的身軀堵在門檻前,遮住了外頭的光線,她屏氣凝神,身子就籠罩在他臉龐下。
她一回神,不禁微微一愕,是她的金鐲子!她的金鐲子在那一剎那間,由他指間掉入她的掌心,敲開一圈細膩的冰涼感。
「收好它,別再弄丟了。」
他眼對眼凝望著她,雙唇抿現像春陽般薰柔耀眼的動人笑容。
「難道……你一整晚都在找它?」
他依舊笑容和煦,蘊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一半時間在找金鐲子,那另一半時間在?」
「求生……」他龐大的身軀突然柔軟無力地往前倒。
「咦,怎麼回事?玉?玉?」
玉……
在房內暖和光線中她注視著玉的臉龐,抬起自己縴細的右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才怯怯地搭在他的臂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