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她們把我算進姊姊妹妹團體,可千萬不要,我和她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別逼我接受同樣的檢驗標準。
側過臉,我看見施虞婷忿忿然的眼神,和穆可楠幸災樂禍的淺笑,開始坐立不安。
「別哄我們了,可楠妹妹已經把姑娘和王爺在戰場上發生的事說給咱們听。听說,姑娘一直和殿下同一營賬,孤男寡女……」李鳳書臉紅,掩咀一笑,那曖昧表情像在看愛情小說,而且是看到「精彩」處。
施虞婷抬高下巴,不屑目光掃向我,譏誚一笑道︰「雖然殿下不是個會辜負女人的男子,可姑娘多少得顧慮一下名節吧?萬一鬧出什麼事,豈不是拖累殿下的名譽?」
還能鬧出什麼事?頂多鬧出人命來唄,像穆可楠那樣。
我嘆氣,隨口敷衍︰「夫人過慮了。」
「很多事寧可過慮也別少思,身為太子妃,對太子的殿下名譽自然是看重得很,我們擔心丑聞傳出,傳到父皇母後那里,大伙兒臉上都不好看。」穆可楠陰厲的眼神讓我的背脊發涼。
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穆可楠的目光讓人難承接,我的心悴悴跳個不停,口干舌燥,下意識端起杯子,忘記里頭裝的是酒不是茶,仰頭一喝,又被辛辣滋味嗆得發現自己做錯。
早知宴無好宴,這餐注定難消化,還是得硬著脖子坐著,低著頭,我腦袋轟轟作響,耳朵里听著她們在聊皇上給穆將軍升官、穆家老爺封了公侯,施虞婷的哥哥因治水有功,現下又成了殿下的舅爺,往後升官、鴻圖大展指日可待……
唉,這是生為女子的哀歌,恩恩愛愛比不上為家族坐高台,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也可憐天底下女子,明知哀歌難,還是得一曲一曲接著唱。
「吳姑娘家居哪里?」李鳳書突如其來一問。
「我家里人都不在了。」睜眼說瞎話,我看見穆可楠的眉梢高高揚起,微微的慍色貼入眼簾。
「真的啊。」李鳳書沉吟須臾,笑著握住我的手。「往後別擔心,安安穩穩在這里住下來,姊姊會照顧你。」
我回望她的臉。那年,郁郁不得志,眉間蹙起多少薄怨,幾度被常瑄擋在門外,一碗女乃子還讓我拿去作了科學實驗;而今,名正言順,成了太子妃,陰霾盡掃,眼底眉梢淨是幸福。
一個男人身上蘊藏著多少能量,能在轉瞬間改變女子的性情命運?
「謝謝太子妃。」
我又坐了一會兒,明知道不能喝酒,還是在李鳳書的勸誘下多喝了幾盅,我臉紅得像螃蟹,身子輕飄飄的,腳步虛浮。我連連甩過幾次頭,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再繼續下去,醉態盡出可不行,連忙起身告辭。
李鳳書本欲再留,我便裝出語無倫次。
「留、流?哦,小橋、流水、人家,枯藤、老樹、昏鴉……不對,不應景。應該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這酒入愁腸心越愁,不喝了、不能再喝了。」我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李鳳書看著我的丑態,笑得前俯後仰,說︰「姑娘哪兒來那麼多的愁?說給姊姊听,姊姊一一替你消除。」
我咯咯笑著。「愁啊,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施虞婷淡笑道︰「春風全待在她家牆籬內了,還有那麼多愁,那可教我們怎麼辦才好?」
我听見,可假裝沒听見。
「算了算了,醉言醉語的,虞婷妹子翻什麼醋汁。」李鳳書說罷,讓人來扶我。
我順勢靠在婢女身上,準備離開水榭,沒想到,在行經穆可楠身邊時,她突地伸出一腿絆了我,我差點摔跤,但……我沒摔成,她倒摔了!
這不符合科學原理嘛!我醉了、她沒醉,伸腳的是她,我只是沒跨過,而且我站著重心高,她坐著重心低,不管怎麼樣,都沒道理會把她摔在地上……
即使腦袋有些昏沉,即使酒精成分讓我的動作變得遲鈍,但我還是能分辨,什麼是陷害、什麼是以假亂真。
緊接著,一陣驚呼忙亂,原本扶住我的婢女松開手,一群人全擠到穆可楠身邊,而我呆呆地站在原位,呆呆地看著她們前呼後擁地護著穆可楠,呆呆地聞著空氣里傳來的淡淡荷香。
身邊突然刮過一陣風,我的腦袋陡然清醒幾分,等回過神來,只捕捉到一群遠去的背影。風兒柔柔地輕撫,葉兒沙沙地低鳴,周遭空氣一片死寂,我猛地打起冷顫,垂下頭,咀邊餃起苦笑。
斗爭……開始了嗎?
不知呆站了多久,末了,是小埃、小喜听到消息,把我從荷塘邊領了回去。
小喜氣極敗壞道︰「姑娘,不能喝酒作啥逞強?萬一可楠夫人出了事……那可是太子殿下第一個孩子呀!」
出事?我輕笑。出不了事的,她可以陷害我,但不必動用這麼大的成本,她同李鳳書的戰爭,還得靠肚子里的小孩幫忙。
想起李鳳書,我忍不住嘆息。善良大肚的她,是否早已注定在這場女人戰爭中敗陣?
但,落敗也好,她這樣軟弱溫良的親厚個性,根本主持不了龐大後宮,如果鐵血無情是登上帝位的不二條件,想坐上後椅、母儀天下,豈能沒有相同條件?
一回屋子,我就爬上床。
小喜、小埃仍不停在我耳邊低聲碎碎念──
「這時候,姑娘哪還能睡?該醒醒酒,去可楠夫人那里探探情況……」
「可不,所有人全擠到那里去了,要不,我讓小祿子去看看?」
「順便讓小壽子去熬碗解酒湯。」
喝什麼解酒湯?探什麼狀況?就算把我五花大綁,押到穆可楠床邊,也改變不了我們對立的命運。
算了,該來的跑不掉,趴在床上、拉起棉被,我把他們的聲音隔絕在被子外面,閉上眼,這一覺竟也睡得安心舒坦。
許是確定自己躲不過了,潛意識要我睡飽吃好,養精蓄銳,備好下一場斗爭。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而阿朔坐在我床邊,靜靜望住我的臉。
要興師問罪嗎?聳聳肩,我擁被坐起。
無所謂,反正誰絆了誰,我和穆可楠都心知肚明,而在眾人心中,她身懷六甲,尊貴得很,「絕不會」以身試險,所以罪自然是我頂,我了。
「不會喝酒,何苦學人家狂歡?」他苦笑道。
狂歡……呵,阿朔用錯形容詞,我是如坐針氈、如履薄冰,哪來的狂歡?
「記不記得在關州、在森林里,我唱過兩句歌給你听?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請問,一群孤單的女子,為誰、為什麼狂歡?」我驕傲得毫無道理。
「嘉儀,我明白你心里不舒坦,明白你不高興我身邊圍著一群孤單女子,更明白你不開心可楠肚子里的孩子,但喝酒澆愁不是好作法。」
我听明白了,他不願說我刻意,不肯相信我有壞心,他用喝酒澆愁解除我的「罪惡」,卻又認定我打心底妒嫉穆可楠。唉……多難讓人爭辯的「認定」。
我的確痛恨他不屬于我一個人,的確妥協得不甘情願,的確在他的愛里沉淪,不甘心卻也無法月兌身……但重點不是酒醉,不是甘不甘願,更不是潛藏在我心底深處的嫉妒心結。
重點是,我已經落入一場無可避免的斗爭。
「說吧,穆可楠投訴了些什麼?」我問。
他坐到我身邊,用棉被把我包果起來,酒精讓我的血管擴張,快速失去熱量,即便在不冷的天,我仍然手腳冰冷。
「可楠沒有說你任何壞話,她被送回屋里後,大夫、御醫輪流來看過她,都說她受了驚嚇。你知道的,母後非常注重可楠肚子里的孩子,大伙兒一直忙到剛剛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