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投對胎?大學教授說過,要出人頭地得念好大學;想念好大學,得先念好中學、好小學;想在好小學里爭出頭,就得先去最好的貴族幼兒園排隊;想念貴族幼兒園?成,投對胎是重點要件。所以啊,人生的未來取決于落土八字命。
這是萬金難買的真理,但這種話我可不敢在這位看起來很可怕的中年婦人面前說。
「家里供你這樣的生活,你長大了、有能力了,自該回饋家族,而不是學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孩子,滿腦子鴛鴦蝴蝶。」
怎麼回饋法?我直覺想問,但東風夫人又搶在前頭說話,完全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這次的花賞節對你和幼芳而言很重要,我們家族里出過一個貴妃、兩個妃子、五個嬪妃,你們的二姊嫁給二皇子當了側妃,可惜這幾年始終沒有產下子嗣……」
必我屁事,難不成要跟我借月復生子?
她嘆氣後續道︰「當今皇帝遲遲未立太子,沒人知道下一個登上帝位的會是哪個皇子。皇六子和皇二子的母後淑妃,聖眷正隆,但皇後的勢力也不可小覷,可皇三子無意朝政,皇四子腿殘,皇九子年紀尚小……」她斂眉沉思,顯然在為下一場博奕選擇賭注。
她不開口,誰也不敢接話,待她再抬起頭時,眼底閃過兩道光芒。「幼沂、幼芳,我要你們在眾多的皇子中間露臉,為明年的選秀作足準備。」
準備什麼?準備嫁給某某皇子?要是運氣好、挑對人,嫁到未來的皇帝,便力爭上游,攀登皇後寶座,並努力當一個優質的生產機器,產下一堆龍子龍女,緊接著,提拔娘家哥哥弟弟當宰相、輔國、軍機……萬一眼光不準呢?一輩子不就毀了!?
她一定沒听過楊國忠的故事,不知道馬嵬坡下的楊玉環死得多慘烈。歷史證明,囂張沒有落魄的久,人吶,樂天知命才能長命百歲。
我很想翻翻白眼,但當視線對上「娘」的時候,立即反射性地掛回一張知禮懂事的乖巧表情。
看吧,我是那種識時務,識到不能再識的女人。
誰知幼芳竟當場下跪,扯住大娘的裙擺猛掉淚。「娘,我不要!一旦進去那深宮,想再見面就難了呀!芳兒舍不得娘。」
她說得楚楚可憐,兩顆晶瑩淚珠從眼里滾下,害我心疼了好幾下,很想跳出來,拍胸脯、大聲說︰「妹子,你別去了,這種小事交給姊姊搞定就成了。」
後來,隻兒在私下無人時才告訴我,幼芳小姐對表少爺有意思,可情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表少爺的心思只在我身上。這也就不難解釋她對我的敵意了,自古以來,引發女人相殘的癥結都是男人。
幼芳的眼淚讓冷然的東風夫人整個人柔軟下來,她握住女兒的手,既無奈又期盼地說︰「娘知道你的心事,可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是不成的呀!雖說你表哥是個人才,但終究身無功名,他還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才能考上科考。何況,選秀女是咱們家的榮耀,多少女孩子想有這樣的機會還不可得呢!」
「娘,芳兒想留在您身邊……」
「你別學幼沂夾纏不清,這次的事娘費了多大力氣才瞞住你爹,要是一讓你爹知道,事情還不知道要鬧騰多大,你可別要害了你表哥才是。你知道,你爹爹向來不喜歡你表哥,未來倘若他有心仕途,還得靠你爹爹相助。」
夫人話說完,幼芳立刻閉嘴,一張小臉上滿是委屈。
太強了!我很想給她拍拍手,利用女人為男人犧牲的高尚情操逼女兒妥協,古今中外,只有這位太太辦得到。
她們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說來說去全是識大體之類的陳腔濫調,我半句都沒听進去,只一心想著要在什麼時候插進話,把可憐的橘兒救回來。
好不容易,夫人的眼光又落回我身上。
心里一咚,我隨即揚起笑臉,乖巧道︰「娘的訓誡女兒懂了,往後再不會任性行事,但能不能央求娘,讓橘兒回來服侍我,幼沂保證……」
「永遠不見你表哥?」夫人接話。
「永遠不見!」
我連考慮都不考慮,答得斬釘截鐵,抬眉,發現幼芳用忖度眼光揣測我,于是忍痛掐了大腿一下,拍出兩滴淚水,以示心痛。
「這是你自己說的,假使你說話不算話,我隨時讓橘兒走。」
「女兒會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人責為債,女兒是該還債于家族,為章家爭得一份榮耀。」
「你能曉事最好。」
就這樣,我留下橘兒,一個比主子還漂亮的婢女,而在很久很久以後,她救了我一回。我在這件事情上頭學會因果,學會在種下因緣之前,要先考慮謹慎。
第三章一會深宮
一襲白底繡銀絲長衫,幾朵描繪的梨花零散地飄在裙擺間,舉步,梨花便在足間飛舞,教人眼花撩亂。上了馬車,坐定後,拿著鏡子,我慢慢習慣在影像模糊的銅鏡里面尋找自己的形影,有難度,但練習久也就慣了。
「小姐,你真美。」橘兒說著,將我頭上幾條編綴了銀線的發辮拉到身前。
我抓起來細看,那手工……贊嘆呵,這年代的女人,個個手藝高強。
橘兒才說完,幼芳妹妹立刻開口︰「是啊,姊姊美貌天下無雙。」
我的美貌天下無雙?這叫做睜眼說瞎話,相信的人一定是腦袋或視力發生重大問題。
「謝謝妹妹夸贊。」我答得虛情假意。
「但願姊姊進宮後,能迷倒眾皇子,為章家爭光。」
靠女人爭光?章家未免太有出息。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是打死不說的。
于是,我諂媚地拋出另外一句︰「幼芳妹妹,倘若姊姊有幸入宮,為家族添光彩,表哥他……」
我擠出兩顆淚水,用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表情,委婉地傳達「表哥已是自由身」的消息給她。
「姊姊真甘心入宮?」她美麗的柳眉皺成一直線,深思眼光望來,似在懷疑我的話有幾分真實性。
「不甘心又如何,這是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這次離家被找回來,我心底就有了譜兒,表哥與我,此生無緣。」說得夠清楚了吧?要吃的話,就自己夾去配啦!
「若這是姊姊的真心話,那麼幼芳向姊姊立誓,會好好……陪伴表哥。」她用帕子按按眼楮,再度看著我時,滿目柔情。
「謝謝妹妹。」我溫柔地握住妹妹的手說。
在這個不熟悉的年代里,多樹立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況且,我對那位表哥公子半點意思都沒有,拿來當禮物剛剛好。
「小姐,到了。」馬車停下,馬夫在簾子外頭通報道。
橘兒和幼芳的婢女小雲應聲先下車,兩人在下面接應。我接在幼芳之後下車,放眼望向前方不遠處的仕女們,才真正懂得什麼叫眼花撩亂。
我身上的梨花裙子算什麼?眼前的女人,妝化得一個比一個濃艷,那衣裙件件華貴精致,繡鳳雉共舞的、描百花齊放的,或全色,或朦染,或瓖金嵌銀,或綴玉石水晶,她們把最美的衣裳全搭在身上了。
這些女子們,或艷若牡丹,或嬌似芙蓉,或俏比紫薇,或美如薔薇……「東風夫人」都不出門做比較的嗎?還是她腦袋里哪根筋打死結,以為皇子不對牡丹感興趣,會看上我們這兩朵小茉莉?
「姊姊。」幼芳向我靠了靠。
很好,現在是姊妹同心的時候。我挺胸,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手上一片濕。這小妮子氣焰高、膽子小,標準的沒見過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