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即為皇帝嬪妃居處,分東宮、西宮、中宮……共有九千多個房舍,後宮佳麗何止三千。
東宮養心殿里,皇後滿身的綾羅綢緞,手撫一柄玉如意,桌上擺著一座象牙雕成的寶塔西洋鐘,發出答答答的聲響。
皇帝座邊,皇太子與鐘離宇淵分旁站立,曲無容站在皇帝身前,低頭,抿唇,絲帕下,悄悄打起呵欠。
這時辰她通常不見客的,她該在床上好好安睡養足精神,偶爾不安分,躺在草地上、枝椏間休憩,總之,不該打起精神見任何人。
「曲姑娘,听說你拒絕賜婚?」皇帝開口。
「是。」她視線對著皇帝,沒有驚懼與敬畏。
「為什麼?」皇帝審視她。有趣,小泵娘居然不怕自己。
「曲無容無德無貌,怎能入宮為妃?倘若太子想娶妃,自當從新選秀女當中挑選。」
「曲姑娘忒謙了,姑娘品德高尚,謙和自抑,兼之才學高超,這些,皇後對朕提了又提,至于容貌……」皇上頓了頓,道︰「曲姑娘可否掀起絲帕,讓朕一睹芳顏。」
輕握拳,曲無容蹙眉。
宇淵看見,騎虎難下了,她不該對皇上說謊,這叫欺君大罪,一個弄不好會殺頭的。
正當宇淵急著該怎麼替她解圍同時,只見曲無容抬起縴縴玉指,取下絲帕,然後,他听見皇帝、皇後、皇太子倒抽氣聲。
那是張美艷的臉,但左頰處兩道一長一短疤痕自右耳劃到下巴,新生的紅色肉芽沭目驚心。
曲無容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眉角含春、嘴唇帶笑,她把絲帕掛回臉上。
宇淵劍眉攏聚,若有所思。
「怎會弄成這樣?」皇帝問。
「曲無容自毀容貌。」她相信,這張臉足夠嚇走所有男人。
皇太子前一步,「稟父皇,兒臣不在乎曲姑娘的容貌,相知相交貴在心,曲姑娘有一顆高尚皎潔心,兒臣願娶姑娘為妃,敬她重她,一世愛憐。」
他的話引來兩道不友善眼光,一道來自曲無容,她覺得他瘋了,懷疑自己下錯藥,解毒同時傷了他的腦子;一道眼光來自宇淵,他知皇太子早有心理準備,知他愛上她的高傲冷淡,可他已警告過太子,曲無容不是可以被征服的對象。
「是啊,曲姑娘不必自貶,太子並非俗人。」皇後道。
唉,既然皇太子傷了腦,她只好再加幾味「重藥」。
「稟皇上,可知無容為何毀容?」
「為何?」
「無容十六歲成婚配,丈夫氣宇軒昂、允文允武,婚後相攜相持、鶼鰈情深。無奈際遇磨人,良人娶入名門閨秀,夫婿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她耐心編派著故事。
「你的夫婿變心?」皇後問。
「是。在一次爭執中,無容劃破了小妾的臉,夫君大怒,無容無話可說,拿刀子毀掉自己半張臉,償還對方的怨。然後一紙休書,休掉丈夫。」
「什麼?」皇後震驚極了。休夫?听都沒听過。
「沒錯,我不要他了。離去前,夫君苦苦哀求無容留下,說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無容貪心,不當‘重要’,只當‘唯一’。」
「當‘唯一’?」皇後問。
多麼匪夷所思,這世道哪個有能力的男子會是女子的「唯一」?
「是。」
「你性子未免太烈。」皇上嘆息。
「無容願竹籬茅舍,結心結情,不願淚眼倚樓頻獨語,更不甘鑾鏡鴛衾兩斷腸。」她字字句句說分明。
被清楚了吧,她既是殘花敗柳,也是貪婪女子,這年代,要求男子專一,實屬非分。何況,皇太子吶,是將來要登基帝位之人,豈能不後宮六院,嬪妃無數。
「既然曲姑娘執意如此,朕自不能勉強,只是可惜了一段良緣。」皇上讓步,即使他再欣賞曲無容,她畢竟非清白身,怎能入後宮,婬穢宮廷。
「無容感激皇上看重。」她屈身行禮。
「曲姑娘,本宮有一事相求。」皇後開口。
「皇後請說。」
「玉寧公主有孕在身,可否請姑娘暫居靖遠侯府,替本宮看顧玉寧公主?」
皇太子的病,讓皇後對曲無容推崇備至,偏她不肯入宮當御醫,她實在很想把曲無容留在身邊。
玉寧公主……她怔了怔,像被點了穴般,一動也不動。
「曲姑娘?」皇後喚道。
她回魂,急切道︰「稟皇後,無容尚有患者在竹林外等待醫治,宮中延宕數月,無容已然過意不去。」
「那還不容易,本宮派兩名御醫,到你的竹林小屋為百姓看診。曲姑娘該知道本宮看重你,千萬別讓本宮失望,玉寧公主懷的,可是本宮的小金孫。」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沒有人可以對高高在上的皇後說不。
皇帝點頭,「就這樣了,來人,賜曲無容黃金萬兩,絹綢三千匹,並匾額一塊,上面鐫刻‘御用神醫’。」
曲無容無奈,卻不能不低頭謝恩,心底已開始盤算起,如何避掉與玉寧公主照面。
出殿時,冷剛已在外等候,他迎上前,主動勾住無容的腰際,讓她靠入自己胸前。他知,姑娘累得站不直了。
曲無容道︰「回竹林吧!」
「是。」冷剛轉身,就要帶她離開。
「曲姑娘,請留步。」
宇淵追出來,看見曲無容和冷剛的親密,很礙眼,礙眼得他的心沉甸甸。
「靖遠侯有事?」冷剛問。曲無容疲態已現,明兒個怕又要發燒了,他得快點將她帶回家。
「那不是姑娘的臉。」他放低音量靠近他們說。
「你?!」曲無容和冷剛震驚。
「我見過你的真面目,無刀無痕,美艷動人,你可知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他知道自己態度惡劣,近乎無賴小人,可是他心急,她不在朝為官,不知欺君下場有多嚴重。
「你在恐嚇我?」曲無容淡聲問。
「我但願自己不是。」他不想惹火她,偏又惹火她。
「你想要什麼?」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亂糟糟的思緒理不出言語,她還想不出該拿他怎麼辦。
她居然問他想要什麼?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平安!
霍地,冷剛作主,伸手點過曲無容的睡穴。
宇淵一把抓起他的手問︰「你想對曲姑娘做什麼?」
兩招推移擒拿互擊,曲無容昏睡在對方懷里,宇淵不敢下重手,一掌,冷剛逼退他。
打橫抱起姑娘,他冷冷拋下一句︰「現下是姑娘休憩的時辰,你別來打擾她。」
說著,他邁開腳步,走出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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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無容發燒了。
這種熱,藥物退不了,只能靠休息調養,幾日後才會慢慢退燒。
她的臉紅撲撲的,像沾了顏料,唇色卻慘白得嚇人。
她身子弱,禁不得累,昨日,宇淵在她腦海里繞過一回又一回,整夜輾轉難眠,今晨醒來,她開始發燒,冷剛熬好藥膳服侍她喝下,睡一覺,精神好得多了,但額頭還是熱著。
「再睡一會兒。」冷剛半強迫地把她壓回床上。
他們已經回竹林小屋,滿屋子的黃金綢緞扎眼得很,還是窗外的翠竹教人心愛。
她一眼,他明白心意。
「我已送出二千黃金,等你身體好些,我再出門當散財童子。」
泵娘對于財富之厭惡,讓人難理解,但他不需要理解姑娘的言行,只需照著她的心意做便行。
「冷剛,你想听故事嗎?」她道。
「好,不過不是現在,等你不發燒再說。」
「可我現在就想說。」
要拒絕?不,他沒學會對姑娘說不。
嘆了氣,他還是依她,冷剛取來披風將她全身裹緊,扶著她走出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