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左邊一間屋子,推開木門,那是她的房間,格局和以往一模一樣,她的床、她的桌、她的檀香櫃子,好似她從未離開過這里。
「這里沒人居住,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回來住幾日。」宇淵眉宇間掛著輕淺溫柔。
原來是少爺重整善學堂,這樣好的少爺,她怎能對他不滿?
往書廳方向走,從敞開的窗口朝里望,穿灰布長袍的師傅背影,也和爹爹一樣……一股無以名狀的溫潮自方寸間涌出。那些年,她就坐在那群男孩中間,跟著爹爹一句一句念。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不知不覺問,她隨著學子朗誦。
宇淵濃眉飛挑,帶著一抹興味望她。
「我是學堂里默書最棒的。」穎兒轉頭,對著他稜角分明的五官說。
她的話,不在他的預期間,因為她從不說些無關的事。
「我相信。」宇淵溫言道。
「爹常嘆氣,若我是男于,必可考中舉人,光耀門楣。我便偷偷在心底立誓,待成年,我必女扮男裝赴科考,拿個狀元,給爹爹過過癮。」她話多了起來,只因激動。
「千萬別要。」她的話太駭人听聞。
「為什麼不?我不信自己的本領比不上男子。」
「那是欺君之罪,下場不是你我可以想料的。」
「是嗎?原來女子出不了頭天,是皇帝的錯。」她低聲應著。
越說越離譜了,這話傳出去還得了!
扶起她的腰,飛檐走壁,他將她帶到學堂後方,那里有一池清淺水潭,是仲夏學子們最愛嬉鬧的地方,風吹來,拂起一身清涼。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將散在鬢邊的發絲撥開,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線。「喜歡嗎?」
喜歡什麼?少爺又在做什麼?那是親匿啊!
眨眨羽睫,身子一顫,她被擾了心跳,古怪的熱流從心間竄過,帶起陣陣熱潮,她臉紅了。
怎麼回事?他是少爺、她是穎兒啊!服伺少爺多年,連少爺的胴體都見過,怎地,一個若有似無的動作,竟挑得她莫名心悸。
不對,她該道謝,該說些漂亮的場面話,把亂七八糟的悸動推離腦袋中央。
杏眼蕩起水波,紅霞飛上雙頰,心緒波動不已,張嘴,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被下毒了?
勉強地,她擠出幾句話,退兩步,退開宇淵的身邊。「謝謝少爺,這是爹爹的心願,要把善學堂世世代代傳下去。」
「這個心願能替朝廷造就不少人才。」他頷首,語調徐緩,和平常並無不同。他自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拋向水塘,石頭在水面上跳了幾下,沉入水底。
「爹爹說,知識是擺月兌貧窮與困境最好的武器,智慧是強人搶不去的寶藏,也是終生受用的良方,所以國要富強、社會要安康,人人都該讀書,不只讀聖賢書,還要……」
她喳呼喳呼地,到底在說些什麼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少爺明明退開了,她的心跳干啥不回復?
他沒應,她只好再找些話解除尷尬。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听思聰,色司溫,貌思恭……」
她、她、她竟背起論語來了?!她真的很不會說話聊天,誰來使一招長虹貫日砍了她吧!
忍不住了,從她的雙頰霏紅開始,到國家富強、社會安康,再到君子九思,宇淵再也控制不住大笑。
折身,站到她面前,低眉瞅著她低垂粉頸,勾起她紅透了的小臉,他湊近她,戲譫說︰「這時候,不說話,沒關系。」
兩人進屋時,晚膳已擺在桌上。
她端來清水,服侍宇淵淨身,突地,糾結臂膀、寬闊胸膛橫在眼前,穎兒晃神了,忙碌的手忽爾停頓。
天!她在想些什麼?這是做慣了的事兒呀。
臉色赭紅,鼻息略重,穎兒強自鎮定。她真的很不對勁。旋身,她假意忙碌地在衣櫃里翻找衣物。
宇淵盯住她的背影,深邃目光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原來,她也會心慌意亂。
「你在找什麼?」他的劍眉挑了挑。
找什麼?找解藥吧,好解去她渾身上下,說來就來、毫無征兆的怪異。
沒答話,穎兒繞過宇淵身邊,走到廳里,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取箸,她心不在焉,把每道菜夾進嘴里,柳眉輕蹙,她被自己弄糊涂了。
「穎兒,過來。」他自房內走出。宇淵聲音傳來,她走近,仰頭望他。
「往後,心情差的時候,就回善學堂走走吧!」他不想她成日想著復仇,同自己過不去。
少爺會陪她回去嗎?她才想問話,突地,月復水翻攪,嘔吐強烈,她的臉色倏地鐵青。
「你怎麼了?」宇淵張臂抱住她發軟的身子,駭然。
唇開唇合,想出聲,偏偏不能,肚子更痛了,她的腸肝胃全絞在一塊兒。
氣息陡岔,搗住嘴,她來不及喚聲少爺,鮮血自嘴里噴出,瞬地,染紅宇淵剛換下的衣裳。
飯菜有毒?!
宇淵打橫抱起穎兒,迅速進房,從櫃中翻出瓶瓶罐罐,他提心,嚇出滿身大汗。
「是哪一瓶?白的、紅的、綠的……」
他回頭,見穎兒費力指向胸前。
是啊,解藥自然是隨身攜帶,他從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兩顆藥丸,喂她服下。
然鮮血不斷從她嘴邊溢出,藥丸根本進不了喉嚨。
駭人鮮血,一口又一口,濕透衣襟,糟蹋了她剛換的新被套。四肢漸漸僵硬,噬人疼痛在胸月復問竄動蔓延,痛得她意識逐地模糊。
宇淵用力摟住她縴細身子,她的痛痛進他心底,數他旰瞻欲裂。「別睡,快說,我要怎麼幫你。」他不準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幫?別吵她就行了,讓她睡一覺,忘卻教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紀穎,不準閉眼,听見沒,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死掉!」沉穩的他失控了,朝著她吼叫。
少爺為她心焦?少爺不想她死?
視線漸漸模糊,穎兒雖看不見他,卻听得見他的驚惶。
好,少爺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穎兒拚了命讓意識回籠,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門外,提進整壺茶水,拿到她嘴邊。
她努力想把水喝進去,但水方入口,便連同鮮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讓水相助藥丸發揮藥性。少爺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穎兒命令自己。
只是呵,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來,不急。」宇淵對自己也對穎兒說。這時候,即便驚懼、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亂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紆解了她的窘迫,終于,水徐徐流進喉管……她做到了。
亂序的呼吸將她帶入昏茫間,穎兒落入一片黑暗,少爺的聲音在耳邊縹緲,她再看不見他的眼、听不見他的憂慮,她,暈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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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床上,躺著冰冷的穎兒,慘白的臉龐透露著幾縷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著她未死,然毫無動靜的身子也提醒著,她離鬼門關並不遙遠。
司徒先生頻搖頭,刺入經絡的銀針全成墨黑,這毒,攻入她周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髒,即便救下也……
宇淵握住她冰涼柔荑,企圖為她輸入真氣。
「宇淵少爺,請不要這樣做。」司徒先生阻止。
「為什麼不?」
他要她醒來。穎兒已經昏睡三天,三天里,她出氣多、進氣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里,他的臉色發青,唇色慘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著穎兒,不轉開,他的胡渣在下頷處形成一片青色,平常干淨俊逸的他,現在卻顯得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