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別保持沉默,」曲央的安靜讓人心慌。
難道他的說明已然無用,她的心有人收藏?
她還是安靜,定定地望他。
「拜托你說說話,你不語讓我好緊張,你不要我了嗎?你決定用一輩子分離來懲罰我嗎?」他問得她心酸。
怎麼會呢?是什麼消磨了他的自信,他不是向來篤定,認定自己會成功?
「你說的句句屬實?」終于,她開口。
「是真的。告訴我,對于你,我是不是已經過了有效期限?」他心焦。
緩緩搖頭,知道世上有許多東西沒有有效期限嗎?那類東西不膚淺、不表面,它深刻雋永,也許不夠熱烈,但它會一直存在,直到地老天荒,恰恰好,曲央的愛情屬于這種。
「你若是過往雲煙,我怎會多年不敢回家面對?」
所以……他呆了一呆,大叫兩聲,把她抱起,他要轉她三百圈,轉得她頭暈目眩,在一個不小心之下答應他的求婚,因為,他的戒指已擺在口袋中間,用他的體溫熨燙了六年。
可是,他才抱起曲央,就發覺她的手被另一個人牽制。
好吧!他承認老了,視力不佳,一看見曲央便再看不見其他人。
蹲,紀驤讓自己和小男生面對面。街燈照明效果不佳,他們仍能分辨,對面的老(小)男人和自己長相一模樣,相同的眉眼鼻唇、相同的冷傲孤僻,他們基因不必靠機器來驗證,報告早已妥妥貼貼寫在他們的五宮中間。
你知道何謂歡天喜地?紀驤蜂擁而上的感覺便叫歡天喜地,他快樂得想跳舞,雖然他的舞姿很難看;他想唱歌高呼,盡避他的歌聲比胖虎更不堪。但他有兒子了!他有一個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兒子,從此,家對他的意義不再是台北橋下的冰寒,家……家……他的家有個心愛女人,一個和他相似的兒子,一段永遠斬不斷的親情愛情。
「我叫紀驤。」壓下喘息,他努力鎮定自己。
「我叫方岑。」兒子出聲,曲央嚇一大跳,兒子從不對陌生人說話。
「你是我兒子。」紀釀宣布。
方岑歪歪頭想半天,同意。「你是我爸爸。」
這麼簡單,他們認定彼此。
「是你一直陪伴媽媽?」
「對,只有我陪。」
太棒了,她的身旁沒有別的男人,只有小一號的紀驤。
「你喜歡台北嗎?」
「還沒住餅,不知道。」方岑連口氣音調,都和他老爸相像。
「晚上,我們先在外婆家過年;明天,我帶你們回家住住看好不好?」
又想三十秒,他是個深思熟慮的小男生。「好。」
兒子說好,一切搞定。
彎腰,紀驤抱起兒子,攬過妻子,大聲宣布︰「我們陪媽媽回娘家過年羅!」
娘家?這麼快?他們不是才剛確定彼此心情,怎一個大跳躍,這里成了娘家?
他不準猶豫在她眉稍停留太久,低頭,吻過她眉頭。
「你決定了分手,我決定聚頭。一人決定一樣,很公平。」
鮑平嗎?她還沒想清楚,還想問他芃芃在哪里?他怎可以擅自決定她和兒子的未來?
但她沒問,他說得夠清楚了,芃芃是夢想,而她才是愛情,她等過好久的愛情,在冷風吹刮的除夕夜,綻放美麗。
結局(二)
是春天,暖風橫過蘭陽平原,耀眼陽光曬在初開的野花間,五彩繽紛。
停車,紀驤從車里走下,走近一間二樓洋房前。
房子是新蓋的,不大的院子里有兩部並排鐵馬,一大一小,一藍一紅。
靠牆處有個魚池,很小,不到兩坪,卻養幾十只鯉魚,幾十張嘴巴在水面一張一合吐泡泡,熱鬧得很。
未按門鈴,紀驤先听見屋里傳來的笑聲。
那笑聲來自曲央?應該是,他听慣她的笑聲,溫溫的、熱熱的,像糖漿滑過心房。
他是浪費男人,在糖漿經常流過的歲月里,他沒有儲存習慣;在失去糖漿的六年中,幾度回想,他記不起它的濃郁芬芳。
她很快樂。他想。
他不該打擾她的快樂。他想。
想法不是一夕成形,他警告自己、恐嚇自己,千萬別來攪亂她的平靜。只是呵……要不得的沖動……
這是不對的。
理智在最後關頭拉住他,他走回車邊。
突然,他听見門扇開關,迅速回頭,他看見石邦隸,四目相交,數不清的念頭在兩個大男人腦海里盤旋。
最後,石邦隸先作出反應。
「別走,你該見見曲央。」
說著,石邦隸轉回屋里,再不多久,他手抱小男孩走在前頭,他身後跟著曲央。
邦隸對男孩說︰「小岑,我們去買汽水請叔叔喝好不好?」
小男孩笑著點頭,大聲說︰「爸爸,我要喝可樂。」
男孩說話,曲央、邦隸同時笑開,很明顯,男孩是他們共同幸福。
「汽水是要請叔叔喝,又不是請小岑喝,」他轉頭對紀驤說︰「進屋坐坐,我先帶小岑出去。」
紀釀目光離不開小男孩,那是他的兒子,他比誰都清楚,不論眉眼五官,他就是知道,那是他的骨血。
他激動、他無法動彈,他錯失親人和心愛女生,後悔莫及。
邦隸離開,他和曲央單獨面對面。
她望他,淺笑的眼眶在最短時間內蓄滿淚水,他看她,不受控的雙手想擁她入懷間,他只好緊緊握拳。
「我以為你不會留下他。」他說。
「小岑嗎?我不丟掉任何和你有關的東西。」她還愛他嗎?是的,從沒間斷過。
「為什麼丟掉我的愛情。」
「你給過我愛情?」她納悶,怎地,她的收藏箱里沒有這樣東西?
「有,當時我不明白那叫愛情,後來,我懂了,我了解自己愛你,對芃芃則是責任與承諾,于是我到醫院找上你,你卻在隔天逃得不見蹤影。」
她淒然苦笑,原來,他們一次又一次錯過。是宿命吧!他們注定錯過,在相識最初。
「對不起,是我弄錯了。」曲央低語。
她以為他得到多年尋覓的女性,以為他的夢想成真、人生順遂,沒想到,自己居然是他的愛情。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做錯抉擇,重新來過,我有機會嗎?」執起她的手,他急道。
她怎給得起機會?她手中早沒有任何機會。
「沒有了,是不是?在我選擇芃芃的同時,就失去所有機會。」
紀驤失望,但失望在預期中。六年,時間太久,他不能要求地球不轉動,感覺不變︰心牢守。
「你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你擁有很多新機會。」淡淡地,她說。
「我們……完全沒有可能了,對嗎?」
「你的可能無限,而我的可能在剛出門的兩個男人身上。」曲央眼在笑、眉在笑,而心如刀割,是痛,無論經過多少年,傷疤翻出,疼痛依舊。
他懂得。他在六年前做出選擇,她也做選擇,他們的選擇背道而馳,終于越行越遠。
「石醫師是個很好的男人。」他說了石醫師,而不是姓石的,他的禮貌有了進步。
「我知道。」
邦隸放棄大好前程陪她到鄉間,他愛小岑如親生,他用五年時間,努力當個能讓她喜歡的男人。
「你離開台北,我和他約定,誰先找到你,誰就得到你。五年多前,他得到你的消息,卻先打電話給我,他給我五天時間,說要是我沒行動,你就是他的。」紀驤說。
五年前,他早知道她在這里,卻沒出現,原來他錯過一次又一次,這麼輕忽呵,難怪他們要錯失彼此。
「我沒行動,因為芃芃病危,我不能離開她身邊。石醫生氣壞了,他找上我,揍我一頓,他罵我沒資格得到你的愛,那時我才明白,為什麼你急著逼我作決定,是因為懷孕了,你要知道自己在我心里佔據幾分,確定該不該為我生下小孩,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