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中,他看見小憫一天天蛻變,從毛毛蟲成為蝴蝶,終能遨游飛翔。雖然不在身旁,但他參與了小憫每一場成長過程。
取出一紙信箴,上面寫著──
Dear無忌︰
走過操場中央,難得地停駐腳步,斜斜的細雨飄下,不大,卻也能在人們發間掛上串串露珠。操場邊,玩球的學生仍然興高來烈,絲毫不受雨水影響,他們的吆喝、笑聲傳來,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是青春。
動態的他們,靜態的我;動態的快樂,靜態的憂郁;我在動態的地球里,靜靜地看著自己。我的青春呢?為什麼我不曾大叫大笑、不曾徹夜狂歡?為什麼我讓生命中的歡樂遠離,獨獨留下悲鳴?那是世界的問題,還是我的性格造就命運?
你大概又要說我自尋煩惱了吧?的確,我老是替自己制造煩惱,我應該學學你,什麼都不管,使盡全力朝自己的目標走去,終有一天能到達目的、終有一天能贏得所有的掌聲與贊賞。但是,這樣的你我,會錯失多少好風景?
趙憫
他記得,他是這樣回信的──
人生處處好風景,不管走得專心一意,或者隨心隨意,風景總是等在那里,待哪日想起,他們可以乘興訪尋。
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橋段,一個政治人物的態度,他們可以一來一往辯上好幾天;一場烏龍事件,可以在他們的筆下來來回回。
他習慣天天收信,習慣在信間幻想她的表情。還是冷漠嗎?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小女兒姿態?開始穿裙子了吧?高跟鞋是成熟女人的必備品,不曉得她會不會替自己挑選一雙合適的美麗?
他猜測她的種種,並在猜測中得到難得的快樂,也從不斷的猜測中,一點一點愛上她。
有次,小憫沒給他寫信,才二十四小時不到,他便急慌了心,打越洋電話找到阿易,要他去看看小憫發生什麼事情,結果是她胃痛加上感冒,虛弱得爬不下床,幸好阿易及時出現,將她送醫治療。
棒天,她寫信來,居然輕描淡寫,說自己臨時有事,生病的事一字不提。
他明白,她怕他擔心,隔著太平洋,他幫不了忙,那麼,就讓他心安。
但心安畢竟困難,于是,他加快腳步,促使美國的分公司早日獨立運作,他要回台灣,就算什麼都不能為她做,至少待在近一點的地方,在她生病時,陪她看醫生的人是自己,不是阿易。
是的,愛上她了,他在字里行間貼上關心;愛上她了,他在淡淡的敘述里,添入溫情;他一面撇清,強調那是兄妹之誼,卻又在獨處時,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愛上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深更真切。
然……怎麼可以?他有過承諾,他該專心的目標是小悅,而不是小憫。
上一代帶給她們的沖擊太大,他無權讓長輩們的悲劇,在這對姊妹身上延續,死一個丹萍阿姨已是太多,他絕不讓小悅或小憫為愛情失去生命,他要終結悲劇,他要小悅、小憫都獲得幸福。
是的,愛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重要的是長長的一輩子,不該讓意外破壞。小憫是堅強的,他相信,沒有他,她仍舊過得好;小悅不行,她太柔弱,她一心要當他的新娘,這個認知早已深入她的骨髓,更換不去。
他用最簡單的選擇題,決定最復雜的愛情,他收妥真心,假裝無心。
坐回電腦桌前,按下回復。
他用公事化口吻回信,告訴她,愛情是隨時隨地可修習的學分,不需刻意找個男人來做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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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梭,五年時光轉眼消逝,小憫和小悅長大了,褪去青澀外衣,亭亭玉立。
小悅雖身體不好,但朋友極多,家中時時可听見她的笑語;而小憫很少留在家里,大部分的時間,她留在無忌的公寓,她寫書念書,她用電子郵件聯絡遠方的無忌。
她分享他在異鄉的寂寞心苦,他也分享她的成就與驕傲。
這些年,父親、丹荷和小悅幾次到美國,她沒跟,她始終堅持她和他的關系,與他和趙家人的關系不同,他們中間沒有欠債,只有心甘。
事實上,五年的魚雁往返,他漸漸打開她的心房,她不再和小悅、丹荷怒目相向,不再當她們是敵人;她對現實低頭,學會再多憤怒都無法讓時光倒流。
于是,她放過她們,也放過自己。
這天,趙憫回到家里已經超過凌晨一點。
打開門,令人訝異地,是父親坐在客廳等門。
向父親點點頭,陌生得像個寄宿客,她直接往二樓方向走。
「妳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每天早早出門,卻弄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育勤問。
「有其父必有其女,以前你不也早早出門、晚晚回家?」她嘲笑父親。
「妳到底要為妳母親的事情,懲罰我多久?」
「可以不談這個嗎?」她答應過無忌,不再為這事發脾氣。
「好,那我問妳,什麼時候,妳才願意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些年,為了和我們作對,妳故意交白卷、故意不上學念書,妳丹荷阿姨要我給妳時間,說總有一天妳會想清楚。問題是,十年了,妳依然我行我素。妳不肯加入這個家庭沒關系,但至少要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難道妳一輩子都要用這種消極態度過日子?」
這是關心嗎?他的關心未免來得太遲。
「我真的很擔心,妳母親的意外,還要影響妳多少年?我相信就算丹萍還在,她也不樂見妳用這種態度過日子。」
小憫不語,任由父親「關心」。
「小悅身體再不好,也進了大學就讀;無忌呢,馬上要學成歸國,他一邊拿碩士、博士學位,一邊替競澤打下美國市場,我不要求妳和誰比較,至少,妳該振作起來,想想自己的未來。」
無忌要學成歸國……為什麼呢?她已經做好準備,要到美國投奔他了呀!他為什麼回來?他們一起留在國外豈不是更好,他們將並肩在商場上作戰,為競澤開闢出傲人疆域。
全是她的錯,她想給他驚喜,才沒把計畫說出來,要是他知道,說不定願意留在美國,沒錯!上樓後,她馬上發信給他,把自己的計畫完完整整呈在他面前。
屆時,無須E-mail相助,他們將面對面訴說心情,她又能靠在他肩膀,看著夜空,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語。
笑容揚起。是啊、是啊,是快樂啊!她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成就晾在他眼前,告訴他──監護人先生,我並沒有讓你失望,五年來,我過得比誰都認真,我努力充實自己,好同你開拓疆域,更重要的是……我說服自己,將就你願意給的角色。
「小憫,妳听進去我的話了嗎?」育勤不懂女兒突如其來的好心情。
心情太好,她無意和誰對峙,點點頭,她說︰「請你放心,我長大了,你不必替我操心,最辛苦的時間已經熬過來,接下來的日子,我相信自己可以應付。」
「是嗎?」他懷疑。
「需要我證明嗎?」
「就從不再早出晚歸這點做起好嗎?」
她笑笑不答。
「明天,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機場接無忌?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無忌也是。」他並不曉得無忌和小憫之間的關系。
「明天……」明天接機?所以,她的計畫來不及了?一分懊惱,兩分沮喪,她對自己有三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