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夫子,說得貼切,他的確看不見自己的幸運,他總認為他擁有的一切源自于努力,成功絕非出自偶然或者幸運。
「餓嗎?」他給了一個完全不搭軋的答案,不過,她本就是不符合正常條理的女生,所以他的回答難不倒她。
「有一點,你想請我吃飯嗎?今天不行,我已經在外面待太久,大娘見我沒回去,總有一頓好罵,罵我就罷了,要是牽連到我娘,我會心疼的。能不能,我們約個時間,你再介紹我府里的軍官,我有很多事情想找到答案。」
「妳對敵軍的事感興趣?」
「嗯。」她鄭重點頭。
「明天下午過來。」
明天下午?耶,多日苦守總算開花結果。「好,我們打勾勾說定了。」伸出小拇指,她等著他的動作。
不用打勾勾立約定,他說過的每句話都是承諾。
看他不伸手打勾勾,她稚氣地皺皺鼻頭。「好吧,不勉強你。」放下手指,她松開他的大手,轉身跑開。
跑幾步,她回頭,發現他的眼光還在自己身上,她笑瞇雙眼,折回他身邊,討好地對他說︰「我叫楊采青,你可以叫我小魚兒,不可以忘記我呦,听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將軍,你有大大的頭腦,裝一個小小的我,不困難吧!」
是不困難,他微微頷首,光是看著她,舒服的感覺便從四肢百骸傳上來,他想,忘記她比記得她更困難。
「那麼,明天見。」
二度轉身,她跑兩步,回頭,跑五步,回頭,跑十步,再回頭……直到牆角遮去他的身影。
她帶著滿滿滿滿的滿足感走回家里,今天,她這條小魚兒,喝下人生中第一口海水。
「我說的話,妳從沒放在心上對不?成天在外面游蕩,無所事事,妳說,哪個好人家女兒會做這等事?妳敗壞自己的名聲就算了,要是牽連到涴茹怎麼辦?」
大娘的藤條一道道刷落,夾頭帶臉的,一點面子都不替她留。
采青縮縮手腳,看著細細的藤條直往自個兒身上抽。她不畏懼疼痛,怕的是母親那雙核桃腫的眼楮,和她滿肚子說不出口的心疼。
「大娘,采青不敢了,采青保證再不偷溜出門。」
她跪在堂前,眼楮直瞄向母親,別哭呵,采青不疼,采青看見娘親的淚才心疼。
「妳哪一次的保證是認真的?哪一次不是前腳才罰了跪,後腳馬上偷溜出門尋熱鬧?只有不安于室的女人,才會出門招惹蜂蝶,告訴我,哪家名門的閨女像妳這樣拋頭露面?」
大娘越罵越凶,越急越火大,抽斷了舊藤換新藤,凌空的藤條聲刷刷刷,光听就嚇死人。
「采青會改!大娘別氣。」
血從采青袖口沁出來,看來這次大娘的怒氣不少,低眉,裝乖扮巧,她本事高強,可今兒個情況不妙,看來她得發揮更高強功力。
「說得好听,要改早改了,會惹得我三天兩頭氣幾回?我看妳根本是要活活把我氣死才高興!」
大娘手指一下下推向采青額頭,幾次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她迅速端起身子跪正,以表忠誠。
「采青不敢,采青希望大娘長命百歲、青春永駐,希望大娘能一輩子在采青身邊,好好教導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大娘,您有氣盡避我身上發泄,您打我、關我、罰我跪祠堂都好,就是別氣壞了身子,爹爹舍不得、涴茹姊姊傷心,采青也會覺得罪大惡極。」她拉拉大娘袖子,唱作俱佳,哭得好不認真。
「是啊,娘,每每您打了采青,她都暗地哭泣,她不是哭自己,是怕您氣壞身子,娘,您饒了采青吧,她年紀小不懂事,自然需要您多教導。」涴茹一邊哄母親,一邊對采青使眼色。
「大娘對不起,采青不乖、不安分,我也羨慕涴茹姊姊穩重溫柔的好脾氣,偏偏我就是學不來啊!一定是娘把我生壞了,把我生出小猴兒性子,我會努力改,努力把自己變成涴茹姊姊。」
她很清楚,把自己貶得越不堪、把涴茹姊姊褒得越高,事件會結束得越快。
采青的話說進大娘心底,她狠狠拋下藤條,坐進太師椅,一句句數落︰
「最近皇上在挑選鮑主秀人,嫁入鎮威王府當王妃,京城里哪個姑娘不是戰戰兢兢,深怕壞名聲傳出去,在皇帝面前失了分兒?就妳,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搞得人人誤會咱們家教不好,妳這樣扯涴茹後腿,到底為著什麼?嫉妒她的美貌聰慧嗎?」
「采青不敢。」硬擠出兩滴眼淚,她裝出痛改前非模樣。
原來呵,原來這兩天畫師進進出出,是要為涴茹姊姊作畫,好呈上去給皇帝,原來,京里的裁縫一個比一個忙,是為著替眾家閨女裁新裝。大家都想嫁給郜王爺,不知道他會怎麼選新娘?
「我先警告妳,要是涴茹沒讓皇帝選上,我第一個找妳算帳。」
「會的會的,論才德品貌,誰及得上我們家涴茹姊姊?涴茹姊姊琴棋書畫京城一絕,女紅繡工更是無人能及,況且門風相當,家世相當,涴茹姊姊當然是郜王爺最好的王妃人選。」
口里極盡贊揚,她偷眼瞧大娘,果然大娘不再惱火,慍色降溫。
「最好是這樣,否則,妳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撂下狠話,她攏攏頭發,走出大廳。
「小魚兒,拜托拜托,別再招惹我娘,妳不怕皮肉痛,好歹替五娘多想想。」涴茹喜歡這個妹子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可是她……嘆氣,幫她真的好辛苦。
「五娘,妳幫小魚兒敷敷藥吧,我去安撫我娘。」涴茹說。
「是的,涴茹小姐,謝謝妳了。」采青的親娘向她低頭道謝。
躲過這次,采青心底明白,以後還有無數次,反正眼前照管不到以後,不需為此花費太多心思。
采青走向母親,用袖子擦去她的淚水。「娘,別哭了,我一點都不痛。」
「妳這是何苦,學學涴茹,乖乖待在家里不好嗎?」拉開袖子,撫撫女兒傷痕累累的手臂,她身上哪里尋得到一塊完整皮膚?
「沒辦法,誰教我是小魚兒,關不住。況且,就算我不出門,大娘總能尋到別的事兒揍我,躲不掉的。」她說實話。
「是啊,妳和夫人肯定是上輩子結了仇。」五娘搖頭,夫人的鞭子一鞭鞭刷在女兒身上,也同時落在她心上呀!
都怨她,不該委身為妾,自己沒了身分,讓女兒也跟著受苦。
「也許吧,不過,娘,您放心,我會讓自己過得開開心心。」
摟摟母親,她是快樂的小魚兒、自在的小魚兒,沒道理為天空一聲悶雷發愁,只要搖搖背鰭,滿心憂,便抖落在尾巴後頭。
「娘知道妳性子好,要不是這副性情,這種生活,誰過得下去?」
哀撫女兒,這孩子出落得越發標致,不是她夸口,再過個兩年,京城哪個名門閨秀及得上女兒。
拿來藥箱,她細細替女兒敷上藥膏。
看母親替自己擦藥,采青一面數著上面的傷口,一面和母親說話。
「娘,告訴妳一件事兒。」
「什麼事?」
「我見過郜王爺。」
五娘嚇一大跳,瞠大眼楮問︰「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妳大娘知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知道了還得了!我在鎮威王府門口等他,直到昨天晌午方見著他,我們約了今天下午踫面。」
「妳這模樣兒,怎出去見人?不行不行,要教大娘知道,肯定又是雞飛狗跳,鬧一大場。」
「不行啦!人不可言而無信,何況,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問他,錯過這次機會,不曉得要多久才能再見著他,大娘不是說了,皇帝有意思賜婚,過陣子他肯定要忙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