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時光走過半年,整整六個月,亮君忘記聲音的感覺。
這六個月當中發生許多事,大大影響靳衣奪取慶田的計劃。
幸子決定嫁給台灣的商業巨子歐陽穎川,企圖挽救父親在慶田集團的虧空,有個頭腦聰明的可敬對手,讓靳衣初嘗敗績,也讓他和叔叔的戰爭浮上台面。
戰爭延燒,鬧到日本的爺爺知曉,他說不出爺爺的表現是憤怒還是欣悅,憤怒孫子胳臂向外彎,以家人為敵?或是欣悅孫子不是一個光有風流外表的雅痞?
不管怎樣,這段日子,他和爺爺見面的次數多了,不管見面目的是為了歸勸他放過自己的叔叔,或是適時地給他一些商場上的建議,總之,祖孫問的感情因為聯系而增進。
失望不再時時出現于長者臉龐,而桀驁不再是年輕子輩的一貫表情。
歐陽穎川的確是厲害對手,靳衣打听到歐陽雙雙是他最寵愛的妹妹,他可以為妹妹違抗父母親意願,于是,他想過藉由歐陽雙雙將對手變成自己人,于是刻意親近歐陽雙雙。
靳衣的方式顯然錯誤,他的接近讓歐陽穎川更拿他當敵人看待,在他弄懂這對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間微妙感情後,他決定易弦改轍,幫歐陽雙雙一把,讓歐陽穎川理解自己真正的感情依歸。
他做了,在今夜,他將幸子對雙雙、歐陽穎川對雙雙和自己對雙雙的部分做了分析,逼著歐陽穎川正視自己的感情。
最後,歐陽穎川大步跨去,臨行那一眼,靳衣知道,他不再是用對待敵人的眼光看他,而是用……盟友的眼光看他。
炳,叔叔輸了,他確定叔叔輸掉公司的管理權,慶田是他的了,努力十幾年,作假十幾年,他隱藏的狐狸性格替他贏得最終勝利。
他狂歡,他得意,他走進酒吧里,替自己點了一份麻醉,然後輕飄飄、輕飄飄,他飄回家里,飄到亮君床邊偎著她的香氣,他替兩人制造一整夜的高潮迭起。
他睡著,她清醒。
蒙朧夜色透過窗欞,在他臉龐瓖上透明光暈。
輕輕拉開他的大手,亮君起身穿好衣服,搬來椅子,坐到他身邊。
沒有欣喜若狂,沒有滿心歡愉,有的,只是沉重悲傷,這夜,他喝醉了,將她錯當成別人,如果清醒,他絕不容許自己犯下這個錯誤吧!
半年來,她刻意扮演稱職員工,刻意讓他忘記,她曾對他幻想過愛情,減少了壓力,他總算願意留下自己,不再口口聲聲逼她出去,她成功地逆轉兩人關系,成功地隱藏感情。
今夜,他意外出現,帶她重溫愛情,她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壓平心情,逼自己相信,錯誤不存。
「我愛你。」亮君說。
是沒有聲音的唇語,她不驚擾他的睡意。
「我想在你身邊,就算你看不到我。」她又說,仍是唇語。
「只要看得見你,听不到也沒關系……」
她在床邊說話,道盡這半年間所有想說的話語,最後,她縱容自己,偎在他懷間,擁抱溫存,並在即將天明前離去。
靳衣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亮君床上,昨夜的印象斷斷續續,有了催化酒精,什麼都變得不確定。
他下床,他沖到廚房,熱騰騰的早餐擺在桌上;他跑到工作室,工作室里亮君趴在一堆檔案上面睡著,那是一整晚的工作量,所以……她並沒有回房,昨晚的記憶純屬幻想。
他松了口氣,高興自己沒有踩入幸子的陷阱,他始終是他,沒人能左右的工藤靳衣。
第八章
前兩個月,她才在自己的小鮑寓里給雙雙建議,建議雙雙,能留在「他」身邊,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時過境遷,現在輪到她來選擇留下或離去,諷不諷刺?
勸說別人容易,勸說自己卻是困難重重……
她懷孕了,在那個他喝醉酒遺失記憶的夜里,生命成形。
她沒想過拋棄新生命,但是未來是必須深思的問題,她能否提供一個安全的環境讓孩子長大,能否當個稱職媽媽,她的殘缺會不會導致孩子的自卑?
懊考慮的事情很多,多到讓人頭痛,坐在候診室里,她環顧四周,牆邊一個梳著公主頭的年輕女孩倚著牆,淚水默默。
念頭閃過,亮君想學習雙雙,用一個故事交換故事,她走到女孩身邊,問她︰「妳為什麼哭?」
「我找不到未來的路。」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女孩回答。
「妳的路很難走嗎?」亮君問。
「對。」
「那我們同病相憐,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個方向。」亮君苦笑。
「妳同我一樣,懷了寶寶嗎?」
「對啊,生命是喜悅,我寧願用喜悅來看待生命,可是,眼前我感受不到喜悅。」亮君語重心長。
「我也是,我曉得自己做錯事,卻不曉得有沒有能力弭平錯誤。」女孩低眉,淚在裙間滾動。
「可不可以,我用一個故事來換妳一個故事?」亮君提議。
「好,不過,我想喝一杯萊姆汁,我沒錢了,妳能請我嗎?」
「好啊。」亮君伸手,牽起女孩,兩個陌生媽媽走出醫院。
十分鐘後,她們坐在餐廳里,啜飲萊姆汁,酸酸的滋味沁心。
「他是我的老板,心地很善良,第一次見面就決定用我,還借我薪水還銀行貸款。他是個好人,我們相處得很不錯,要不是踰越那條線,我們仍然會繼續好好相處。」
「哪條線?」女孩問。
「愛情線。我走進去了,他卻在線外徘徊,我以為男女在一起是因為有愛,他卻不這麼認為,他常說,愛情是短暫的化學因素,毋庸認真,他說過對婚姻,他要的只是條件,他沒有欺騙過我,他是個好人。」
不斷不斷,她強調靳衣是好人,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好人!
「他那麼好,為什麼害妳不知道人生方向?」女孩問。
「錯在我,風流是他的性格之一,愛情不是他的本意,全是我的頑固。是我執意廝守,執意看女人在他身邊來去。看他的快樂,看自己傷心,在痛苦中回憶為時不長的愛情。真要歸類錯誤,我只能說,對不起,是我的愛情太多,多到他不願意負荷。」
「眼看女人在他身邊來去,是最痛苦的事情。」女孩嘆氣,這種心情,她懂,那是種教人窒息的疼痛。
「是啊,可我甘之如飴,只要留在他身邊,多看他一眼,就彷佛我已死亡的愛情還會增長一些些。我催眠自己,我是他最好員工,我必須比任何人賣力,果然,他看見我的辛勤,以為我不再妄想從他身上謀求愛情,然後,他留下我,因為我的能干。」
「以後呢?妳要繼續留下嗎?」
「兩個月前,我毫不猶豫告訴另一個女生,我要留下,現在……我不確定了,他的生活不會因我而改變,他的生命有無數段愛情,而我只是其中的一小點,一不小心就被淹沒,他看不到我,我听不到他,在于我,這可以忍受,但對孩子不公平。」
「不管怎樣,妳都要寶寶嗎?」
「我要他。」這句話和她的心一樣堅定。
「我也要他,不管他是不是健康,我要定他……」女孩接口,開啟了另一個愛情。
她的故事里泰半是甜蜜,很少辛酸苦澀,然而,一場天崩地裂,一個無從想象的事實打在她眼前,迫她接受,沒有選擇。
她受了,是苦,不受是痛,她的選擇權只在苦與痛之間。
「叔叔叫我深深,他說第一次看到我母親,他就深深地、深深地愛上她,他希望將來會有一個男人也深深愛上我,可是……『他』卻是深深地、深深地恨我,我無力處理他的恨,只能離開,但願他的恨隨著我的離開,深深地、深深地被埋葬。」女孩嘆口氣,才二十歲,眉宇間卻已有了四十歲的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