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被帶回工藤家,一次次的栽贓事件,讓他理解人世晦暗。他沒想過,親人間會為了金錢惡斗。他以為,幸子的動作,純粹是她個人不平衡行為;他以為,再怎麼說,他總是工藤燦立的血緣至親。
哪里想得到,什麼親人?全是假的。
兔子事件後,他被卷入一宗綁架案。
事情發生在靳衣放學途中,他被三個匪徒塞入汽車,當時,他的表現沉著冷靜,他告訴他們,只要不傷害自己,工藤家樂于付出龐大贖金救他回去。
听完靳衣的話,三個歹徒相視大笑,反問他︰「你憑什麼認為工藤家的人希望你回去?」
這句話,讓靳衣有了聯想,他在腦中組合所有可能性。
當前座的主腦人物拿出手機撥下電話,靳衣不動聲色,默記下手機號碼,傾听他的交談。
綁匪對靳衣毫無忌憚,認為他是捏在手中的死蒼蠅,大大方方當著他的面講電話。
「老板,我們成功了,請你照約定,把錢匯入我們的戶頭……放心,我們的手腳利落,等你再見到他,他已是一堆白骨,到時,得勞駕你去醫院做DNA,確定他的身分。」
話听到這里,靳衣明白了,要殺他的人,就在工藤家里,一個身上流著和他相同血液的男人。
冷笑噙在嘴邊,事至此,要他再相信親情,未免過笨!
于是,靳衣主動和搶匪談條件,要他們在錢匯入戶頭後,先把錢領出,買好機票,再讓靳衣打電話回家求救,取得另一筆贖金,遠走高飛,靳衣保證絕口不提他們。
當時,他不過是個十三歲少年,搶匪哪里肯听信他的話,是他眼中對親叔叔的恨,是他咬牙切齒的神情,說服了他們。
後來,事情順利,工藤家族付出兩倍贖金,救回靳衣。
這件事,讓工藤燦立咬牙切齒,揚言要親自抓到凶手。
靳衣做出無辜表情對他說︰「叔叔,對不起,我沒看清歹徒的長相,不過,我听到他們的對話,知道壞人是一個大老板,他匯了很多錢給綁匪,要他們把我殺掉,我好像還記得當時壞人撥出去的手機號碼是……」
他的說法讓工藤燦立直冒冷汗,第二天,靳衣發覺叔叔換了新手機號碼。
從那天起,靳衣開始收斂鋒芒,不再表現出過人智慧。他開始游戲人間,讓爺爺對他失望,不再將他當成接班人栽培。不過,暗地里,他儲備能量、努力茁壯,他要在工藤燦立措手不及時,拿走他所有東西。
長期演戲,讓他成了雙面人,親人女友面前,他是一副痞到不行的吊兒郎當模樣,他溫柔、脾氣好,他樂于哄樂周遭所有人,事事不計較。
進不進慶田,他無所謂。
鄙票財產分到幾份,他沒關系。
似乎他的存在,純粹為了游戲人間,只要生活快意,他生平無大志。
只有在下戲,獨自面對自己時,他才知會露出真面目。他知道自己壞到不行,他奸詐有心機,他不滿在工藤家受到的待遇,他蓄勢待發,總有一天,他要他的觀眾錯愕驚訝。
這兩年,他拿下工藤家族慶田百貨百分之十五的股票,未來呢?他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優雅地按下關機鍵,暫且休息。
接下來,他要去……修理他的小秘書,教導她身為現代人類,對社會應有的認知。
亮君的動作很快,炒兩個家常菜,烤條魚,湯是最簡單的--康寶濃湯,蛋一打,兩人份的湯品上桌。
她的動作必須比快更快,因為她的老板很沒品,肚子餓會趁機整人,所以她--不給他機會。
端菜上桌,安頓好碗筷,她縮到廚房里切水果、泡咖啡,這時候,她特別感激母親,母親總是對她說︰「即便妳是弱勢,也沒道理要求別人同情妳,妳要自立自強,別人學一項東西,妳要花精神學三樣,儲備更多實力,才能幫妳在社會立足。」
就是這樣的觀點,造就今日的尹亮君。
她是獨生女,可是從小她就要開始做家事,用工作賺取零用錢;當別人取笑她是聾子時,她正坐在鋼琴前面學習音樂;當同學孤立她,她認為人們對听障人士有諸多不解,于是把助听器借給同學,並和同學分享听不見聲音的安靜世界。
她光明樂觀,積極進取,挫折只能讓她短暫休息,不能教她裹足不進。
從廚房端出水果,工藤靳衣已坐在餐桌前面吃飯,他吃得很香,好像入口的是魚翅鮑魚。
「怪物,不愛龍蝦愛虱目魚肚,分不清三百五和三十五的差別,這種老板想賺大錢,一定很難。」亮君喃喃自語。
這是她另一項特質,只要她低頭,就習慣自己對自己說話,老以為別人和她一樣,沒戴上助听器便听不見聲音。
夾一口肥女敕女敕的魚肚,靳衣把笑連同魚肉含進口里。
冷眼望亮君,低頭員工還在批評老板。
「菜炒得太淡了。」他偏愛高油高熱量,這種清淡食物不合他胃口。
「什麼?」她抬頭問。
「菜味道太淡,妳沒有放鹽巴?」
「有啊!」
缺乏工作經驗、不懂尊卑觀念的亮君,竟搶過他的筷子,夾一口蔬菜,嚼兩口,品嘗。
「味道很棒,你試試。」
說著,她夾一筷子章魚芹菜送到他嘴邊。
他沒多想,便將東西含進嘴里,嚼兩口,眉皺。
「太淡。」
「我懂了,你喜歡重口味。這樣不好哦,久而久之,你的腎、心、肝、肺連同血管都會變得不健康,也許你現在不覺得怎麼樣,等年過四十,你就知道,坐在輪椅上讓人推來推去是很可憐的……」
他講一句,她念一串,嘮嘮叨叨像老媽子,靳衣沒見過哪個听障人士比她更愛說話。
「閉嘴!」
他一喊,她摀起嘴巴,不過,三秒鐘,她又忍不住了。
她偷偷開口,自以為很小聲,卻忽略他的听力在正常範圍。「愛生氣,也不想想人家是為他的健康著想,再過幾年,等他真的躺在加護病床時,就會知道我是多麼用心良苦。」
「我叫妳閉嘴。」他又喊。
她看他,眼楮睜大大,嘴巴抿緊緊,訝異他「听得到」。
她應該對他的態度恐懼的,可是她沒有。
「坐下。」靳衣說。
什麼?他說坐下?亮君指指自己,用眼神問他。
他面無表情,單單盯住她,在心中讀秒,看她要多久時間才會理解他的意思。
緩緩的,她輕輕坐下,三分懸空,不敢讓過分依賴椅子,這叫作以備不時之需,萬一,她解讀錯他的意思,彈起身的時間會縮短在一秒鐘內。
「吃飯。」
靳衣下達命令,這個命令違背他的本意,他原是要修理她,讓她一步步學習狡詐才是最佳生存之道,不過……她全身上下不到三兩的瘦肉,激發他少之又少的同情心。嗯,這代表了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空間,存放著少許良知?
他叫她吃飯?嗯,是不是她听錯?她轉身調整助听器頻率。
亮君偷眼望他,發現老板也在看自己,她比比飯碗,再比比自己,詢問。
「吃飯。」
她還是「不敢」反應,靳衣明白了,不管她有沒有戴助听器,她都習慣不理會他的話語。
「我叫妳吃飯!」他大喊。
她摀起耳朵,看他,滿臉委屈。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戴了助听器,可以听見八成聲音?你不用那麼大聲,我听得見。」
「我告訴過妳的話還少了,妳哪一次听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