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種要求太過分!
「我沒有。」幼幼直覺反駁于坊的話。
「要不要我舉例?第一,這幾天,妳沒找我學英文,以前我來,妳一向霸住我不放,要不是我確定妳沒同性戀傾向,我會認為妳對我心存愛慕。
第二,我來這里三天,三天中,妳沒帶我去模貝殼、沒帶我逛夜市,妳的待客之道變得差勁。
第三,吃飯時候妳不同我說話、休息的時候妳刻意回避我的眼光。說話!我哪里對不起妳,讓妳這樣對待我?」
于坊一掌拍向她,拍出兩人間的舊情誼。
「別介意,幼幼不單單對妳,她對我也愛理不理。」季陽湊過來說話。他坐在幼幼身旁,拉拉于坊也坐自己身旁,一手攬住一人,他給予女人同等公平。
「我沒有愛理不理,我只是……」
只是正視自己的妄想,可以這樣回答嗎?當然不行。
「只是……什麼?」于坊催促她答。
「只是我在計畫未來。」
「未來?」
「嗯,我不能一直留在牧場里。」臨時,幼幼編出借口。
「為什麼不能?」季陽反問,口氣不善。
「總有一天,我會老得不適合勞力工作,我該找個較有發展性的職業。」幼幼說,
「什麼叫發展性?可以做到老死的工作嗎?那麼我告訴妳,世界上沒有這種工作可找。」
季陽莫名發火,惡劣的口吻讓于坊怔愣。幼幼的想法沒錯啊!他在不爽什麼?她從沒見過「未婚夫」發泄這種不理性情緒。
「總是……比較……」
「比較高級的工作?妳看不起勞工?」季陽的指控,可以用無理取鬧形容。
不過,也由于他的「無理取鬧」讓于坊看出端倪,這兩個人……突然間,她心情大好,想到年底不用被迫結婚,呵呵……心情歡唱。
于坊是樂于分享喜悅的女人,于是她出面打圓場。
「幼幼,要不要听听我的童年往事?」于坊問。
「要。」幼幼說。
「不要。」季陽搶答。
他要就「留不留在牧場」這件事嚴加討論,哪來時間理會于坊的童年往事?
于坊不理他,反正他不是她說故事的對象。
「小時候,我父母親常對我說︰『于坊,妳要認真念書,將來接手妳爸的公司。』
我不懂為什麼要我接手公司,我又不喜歡當商人,我喜歡彈琴、喜歡跳舞、喜歡當藝術家。
母親說我的夢想不切實際,大部分藝術家經常餓肚皮,她告訴我,總經理、董事長是人人向往的高級職業,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
「問題是妳不喜歡啊!」幼幼接口她的話。
「對,但我乖慣了,我習慣照父親的安排走,盡避那個工作老讓我覺得疲倦泄氣,所以,我常來這里,想趁機呼吸自由空氣。」
也所以,她不想嫁給季陽,卻也不敢向父母親挑釁,只能希望季陽變卦,讓她的生命尋到轉折。
「自由是有錢人最缺乏的東西?」
「不是有錢人均缺乏自由,是有錢人的乖巧子女不準自由。」她側眼望望季陽,繼續往下說︰「我放棄藝術,選擇商學院,後悔;我當了經理,成天光鮮亮麗,後悔;我常想,我到底要什麼?」
「妳要什麼?」幼幼听得專心。
「我要婚姻,要一個愛我寵我的男人,我要他為我彈琴唱歌,告訴我--妳可以做任何妳想做的事情,不必介意事情本身是否夠高級。」
「妳想說服我,工作中最重要的是快樂,不是發展性?」
「妳沒想過婚姻?」于坊不問反答。
「婚姻?」怎可能,她的擔子太重,人生太罪惡。
「對,一個愛妳、疼妳、肯寵妳寵到無法無天的男人。」她意有所指地瞄瞄季陽。
于坊的暗示,季陽接收到了,他在心里整理對幼幼的感覺。
仰頭望天,是一貫的蔚藍。想起初遇那個下午,想起那顆瘦伶伶的小葫蘆。是不是自那個時候起,他便介意起她的情緒?是否從那時候起,他就想強制她的悲傷缺席?
「一個愛我的男人,是所有問題的答案?」幼幼問。
這個問題,于坊常自問,即便她被塑造成人人稱羨的女強人,她仍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角落,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是的,愛情是她最想得到的答案!
于坊沒回答幼幼,同樣望眼藍天,藍天上,彈著情歌的王子坐在雲端,他在微笑,他還記得她?他會回來嗎?十五年了,一年比一年,她想他更甚。
幼幼的話沒獲得響應,偏頭,她習慣性地靠到季陽肩上。
天藍得耀眼,她的心卻無法澄澈,琇玟姊的苦,季陽的情、于坊的婚禮,一件一件,她乏力的心,無法將他們兜在一起。
第七章
幼幼接到長途電話,電話里,蘇媽媽的聲音哽咽︰電話外,幼幼欲哭無激。
緩緩蹲下,她躲到桌子里面,把自己蜷成一圈,在炎熱的夏天竟感覺寒冷,她用兩手將自己抱緊,仍制止不了雙腿發抖。
琇玟姊自殺了?!
努力多年的結果,居然是她不通知一聲,執意走自己的路?
早知如此,何必逼她欺騙?何必給她存了希望,又教她希望幻滅?
她在這里那麼努力維護她的愛情,琇玟姊怎麼說不要,就隨手拋棄?
她的辛勤、她的壓抑,到頭來只是場笑話?
她明白自己無權埋怨琇玟姊,她是始作俑者,該苦該痛,皆是命定。只是……怎麼辦呀?她要怎麼辦?怎麼辦?
再多聲怎麼辦都問不出一個正確答案,她頭痛欲裂。
捶捶額頭,她不曉得該怎麼對季陽開口?
「驚喜!琇玟姊回國了,可她自殺未遂,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或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說了許多謊,但這些謊純粹是為了你和琇玟姊好。」再不然「哈,琇玟姊為了想見你一面,詐死回國,你看她多愛你。」
不可能!這些話沒有一句能成立。
想到季陽,陣陣收縮的是心痛。三年謊言,一旦揭穿,會是怎生結果?
幼幼鼓吹自己勇敢,她對自己說︰「妳不能躲在這里假裝事情沒發生,該面對的、該動手解決的事情那麼多,妳怎有權利畏縮?」
可是,她的肩膀瘦弱,挺不起來啊!
牙關打顫,驚惶的淚水漫淹。她情願死的人是自己,她真的情願!
「幼幼。」
季陽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幼幼不敢回答、不敢見他,想象他的憤怒、他的悲慟,她想拋下一切,轉身逃開。
身子縮得更緊,她往桌子里頭更靠進去。
「幼幼?」拉開椅子,他在桌下找到幼幼,滿面懷疑。
她沉默,腦問勾勒他的憤怒。
「幼幼,妳怎麼躲在這里?」
伸手,他將她抱起,走到沙發邊,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把她圈在自己懷里,心疼她的眼淚,也心疼自己的不舍。
不得不面對了?
幼幼苦笑,她一再提醒自己,酸澀才是生活原味,至于他帶來的甜是奢侈品,她無權放縱自己。
「我……」
「不想說就別說。」他縱容她,縱容到過分,只求她不傷心,其它的,無所謂。
能不說?不能!她記取他的寵溺,理解他的縱容即將到此截止。
「琇玟姊不在美國,她住在台中……」
在季陽懷里,幼幼對他的心髒說話,這個開頭話題不高明,可她想不出其它說法。
她的話震驚了季陽。
怎麼會?是她信誓旦旦告訴他,琇玟去了美國叔叔家,還有那麼多封信為證……
信?那些寄自台中的信?等等……
「那些信是琇玟寄自台中?」
「不,那些信是我代筆,每一封、每一封。」頭更低,她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