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她終是選擇離棄孩子,留在他身邊。
都說了不非分,她還是私存希望︰希望他的婚姻不順利,是不是歹毒?沒辦法,愛情讓她面目可憎,讓她氣走所有關心她的人。
將藥擱在桌上,那是她成為凶手的證據,別過頭,她不看不听,愛情不願意成為過去,那麼對于苦難,她只能甘之如飴。
十菜二湯,牧場里為歡迎未來的老板娘,特地辦宴席請貴客,忍住一波波暈眩,小書在燥熱的爐火前辛勤。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的知覺是——她必須站著、必須撐下去。
「小書,冠耘先生回來了,吳總管在向他報告這十幾天牧場里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妳失蹤的事……」林媽媽說得焦心。
身體靠在廚櫃邊,小書投給林媽媽一個安心笑容。
「沒關系,我不會有事的。」
盛上最後一道菜,小書為自己倒杯熱開水。明明是熱得嚇人的七月天,她卻全身冒冷汗,似乎身體里的骨頭即將撐不起自己,她想找張椅子坐,眼楮四處搜尋,卻找不到。
吳總管進廚房,對林媽媽說︰「快上菜,先生小姐們都入座了。」
阿璧、小玉應聲端起菜肴,吳總管看看小書,走到她身邊。
「小書,妳端盤菜到桌上,讓冠耘先生看看妳,也好交代一下。」
「我……」她能說自己腳軟頭暈嗎?
「去一趟就好,冠耘先生對妳失蹤的事很生氣,我以為妳不回來了,才說出去,哪里曉得……唉,小書,妳就露個面吧!」
「是,吳伯伯。」端起清蒸魚,她跟在吳伯伯身後,走向主屋餐廳。
未踩入門,小書听見陌生的女音,正在高談闊論。
「我不曉得這里這麼簡陋,早知道,我就帶一隊工程師南下施工,保證不到一個星期,房子煥然一新。」
後來小書才知道,蘇小姐家里是做營造的,蓋房子、裝潢房子、賣房子,家業很有些根底。
「謝啦!我們有自己的工程師,妳沒看我們的飯店,不是我夸口,在整個墾丁找不出幾家有我們這種設備的。」小題和蘇真嬋杠上。
「也是啦,我剛剛走一圈,是五星級飯店設施,不過你們的主屋舊了點,和員工宿舍差不多,哪有主人和下人住同等級的房屋。」
下人二字刺入耳,卻清楚提醒了小書,自己和對方相別甚遙的地位。
小書安靜上菜,想趁著蘇小姐高談闊論之際迅速離開,但冠耘不遂她的意,放下筷子,淡淡問她︰
「玩夠了,想回來了?」
冷冷七個字從冠耘口中射出,小題和蘇小姐同時住口,望向小書。
「是我要小書去台南幫我辦事情,大哥,你不可以怪她。」小題挺身護在她身前。
「我在和小書說話。」瞪眼小題,他不準妹妹插口。「說,妳去哪里?」
「我去高雄。」她不習慣對他撒謊。
「妳不錯嘛,我前腳走,妳後腳跟著離開,我還以為妳不會使用特權。」
特權?她哪里來的特權?小書想哭,卻沒力氣哭。
「既然走了,為什麼還回來?這里有值得妳戀棧的東西?」冠耘冷冷地說。
「對不起。」她垂頭,不想多作解釋。
「我不認為妳對不起什麼人、什麼事,只不過,妳的行徑帶給其它員工不良示範。」他盡量說得公事化。
「我知道。」
她以為她說了「我知道」,就能抵銷他的憤怒?天真!
「我想,飛雲牧場用不起妳這種大牌員工,妳明天去會計室結算薪水離開。」話說完,他立刻後悔。他真要她走?她走了他不會失落?冠耘沉眉。
他要她走?小書心沉深淵,為什麼?因為他的未婚妻讓他很滿意,他不再需要自己?要不要回答一句「是的,冠耘先生」?小書混沌的腦海里,缺乏答案。
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姜冠耘居然對下人注意?蘇真嬋望住小題上下打量,小書耀眼的美麗,勾起她的危機意識,她和冠耘之間……不尋常?
「妳叫小書,很漂亮耶,一定有不少男人為妳瘋狂吧!」蘇真嬋說。
小書沒听見她的聲音,胸中反復的是他的話。他要她走、要她走呀!纏綿病榻那段畫面回到眼前,苦澀在唇齒間流轉……
徹心的疼、碎心的痛,汩汩鮮血自她身體剝離,每一秒鐘,她都以為自己將隨母親而去。
醫生的雙眉深鎖,一再說︰「妳應該早點來的,年紀輕輕……」
背過所有人,淚濕枕畔,想起寶寶的小小生命,小書任罪惡感嚙心。
他的冷漠無情、他的溫柔眼神反復徘徊在夢境。
又痛了,她的身體讓痛緊緊控制,從頭到腳底,每條神經都在向她呼痛,冷汗自她蒼白額間刷下,手在無人看見的空間顫栗,瀕死的感覺再度回來,她將為自己的殘忍下地獄。
「妳叫作小書是吧,有沒有念過書?鄉下人恐怕不注重教育吧!妳爸爸做什麼的?妳媽媽做什麼……」
燈在轉、地在搖,小書的身子跟著搖搖晃晃,黑暗來臨,屬于死亡的氣息入侵……終于,她暈過去,免除了一場可以預見的羞辱。
小書暈倒時,在蘇真嬋的背間撞一下,撞掉她手中的湯碗,淋出滿身狼狽。
「妳這個沒家教的野女人,妳竟敢……」
她的話沒說完,冠耘大步落到她身後,一把抱起小書離去。
蘇真嬋的錯愕落進小題眼里,她笑咪咪地往對方痛處踩去。「『大嫂』,我大哥抱著『野女人』離開了。」
呵呵,爽!
她在發燒,全身燙得驚人,冠耘在她房間桌上看見婦產科的藥袋,聯想到他離開前,她來找他談話時的古怪神情。
下意識,他覺得不對,抓起藥袋抱著小書,一路驅車往高雄市區駛去,沒想到,剛入門,護士才瞧小書一眼,就連聲嘮叨︰「我就說她不能出院嘛,她硬要出院,現在不是又送回來了!」
很快地,一群護士圍上來,找醫生的、插管的、送急診的,她們七手八腳將兩人分開。
好不容易,冠耘抓到一個護士,向她請教來龍去脈。
「你不是她的家人嗎?」護士問。
「不,我是她的老板。」這句話,他答得心虛。
「她今天回去上班?」
「對。」
「不要命了!為什麼這麼逞強?」
「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十幾天前她來院里,請求院長幫她把孩子拿掉,問題是胎兒已經四個多月,誰敢貿然動手術?
她跪在地上請我們院長救她,說她走投無路,找了一整天,沒有醫院願意替她動手術。可是,她沒有親人陪同,弄不好就是一場醫療糾紛。
後來,她說願意簽下切結書,萬一手術失敗,她願意自行承擔後果,進手術房前,她還把存款簿跟印章交給Miss林,說她沒有親人了,萬一發生不幸,請大家幫忙辦理她的後事。」
她居然說她沒有親人?那麼他這個「養父」算什麼?可是……能怪她嗎?他不也告訴護士小姐,他只是她的「老板」?
「後來呢?」
「如同院長預期,手術並不順利,姜小書大量失血,差點死在手術台上,幸而她年輕,還是撐了過來,住院十幾天,天天落淚,問她是不是痛?她搖頭。
「昨天,她求院長讓她出院,好象是誰要回來了,她必須趕緊回去歸位,我們覺得奇怪,她不是沒家人嗎?
「今天一大早,她急著趕回家,院長叮嚀她許多注意事項,不過顯然她沒听進去,否則她不會去上班,不會再被送回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