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欲離,他的聲音留下她。「為什麼想要一個孩子?」
「只是……一時興起……」她否認掉之前的幻想,逼自己回到現實面。
「這段時間,妳沒有避孕?」
她怎曉得什麼叫作避孕?就如同他所言——她缺乏一個母親教導。
小書不語,淡淡的悲傷,濃濃的愁緒,燻染她的心。
「我不會要妳的孩子。」
「我知道。」
他說不要啊!是斬釘截鐵的不要,毫無商量余地,她怎會蠢得認為他會給她一個家?或者,偶爾來看看她?
「想替我生小孩的女人多的是,我絕對不會選擇妳。」
「我知道。」她默默接受他的「絕對」。她的反應激不起爭執火花。
「這次我回台北,就是要確定訂婚對象。」
確定訂婚對象?這是什麼語法,為什麼她听不懂?訂婚對象不該是由愛情產生?為什麼需要確定?又以什麼來確定?
這些年,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怎地發生在他身上便失去真確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我詳加解釋?好,我今天有空,從頭至尾講給妳听。我家的家族企業是世新集團,全台灣排名前三大集團之一,妳听過世新嗎?」
小書搖搖頭,那是一個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選擇到南部發展,除了興趣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想擺月兌家里為我鋪好的路,我要憑自己的能力建立另一個王國,一個比世新更大、更輝煌的經濟王國。我的願望不僅只經營一家專業牧場、一個度假農莊,我還要在世界各地,擁有自己的度假農莊。」
說起未來,他眼中的熱情如昔,光燦的熱、溫柔的表情,那是一個男子的驕傲與自信。仿佛間,小書回到過去,蹲在衣櫃里,從縫隙間偷看他的表情。
「你會成功的。」
小書的聲音提醒了冠耘,眼前他的工作是傷害她。
「通常企業之間,會以聯姻作為加強雙方關系的方式,當我要南下發展時,我答應父母親,婚姻對象由他們指定。」
想起文沛鈴,冠耘冷笑,曾經,他還為她與家里大鬧一場,怎料得到竟是不值得。
听到這里,小書懂了,這就是他要回台北「確定訂婚對象」的原因,她有強烈無力感,可在他面前,腰必須挺得直直,咎由自取的苦,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
「最近他們鎖定幾個企業家族的千金,要我和亞豐、季揚回去相親,作最後決定。」
看著小書的無條件承受,突然間,他發覺自己無法安然自若地欣賞她的痛苦,心微微挑動,報復的快感消失。
「是不是……確定了對象,我們之間……就宣告結束?」小書困難問出。
「不用,我不會這麼快就結婚,也許再過三四年,要確定兩家的合作關系融洽,才會有下一步動作。」
換句話說,要是合作關系不融洽……她還有幾分機會?就算機會不存,她也有幾年時間?
「懂了。」小書點頭。
「懂了最好,妳不會是我的結婚對象,更別想替我生下孩子,因為我不會給妳機會。」
「是。」
「還有疑問嗎?」
「沒有。」
「很好,妳下去吧!」
「是。」
走出他的房門,月光灑上她的身體,半圓月亮斜掛天際,拉出她孤伶身影,長長的影子落地,任人踐踏欺凌……
姜家三兄弟回台北當天,小書失蹤了,整整十二日,沒人找得到她。
小題雖感到離別愁緒,卻為她終于懂得愛護自己而歡欣。牧場里不乏像小題這種心情的人,但有更多人拿小書的事當話題,無聊八卦紛紛出籠。
事實上,小書並非無故失蹤,她請了一天假,離開屏東,跑到沒人認得她的高雄做流產手術。
原以為手術只要四十五分鐘,哪里曉得,流掉四個多月的胎兒是危險手術,她大量出血,差點死在手術台上,手術後愈合情況不是太好,她整整住院住了十幾天。
十幾天中,她發燒、她作惡夢,一次一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每個惡夢里都有他的聲音,清清楚楚說著——我不要妳的孩子。
他不要她的孩子,一如不要她,但她仍奢望地期待他的心情轉變,期待愛情產生,真是無可救藥了!矛盾的她、矛盾的情結,若真有前世今生,那麼,她的前世肯定負他太深。
封鎖知覺,小書從出租車下來,顫顫巍巍,走過一遭生死,她仍看不透愛情,就如小題所言,她笨死了。
暈眩得厲害,她仍一步步向前走,每定一步,她都累得想躺平,醫生說,別仗著自己年輕,回家後要好好休養身體。
這里是她的家嗎?
曾經,她以為有他的地方就是家;曾經,她緊跟在他的身後,走入牧場,那刻,她告訴自己,她有家了,她不再是無依孤兒,哪里曉得,他想給的不是家,是恨!
「小書,妳怎麼又回來?」
小題從老遠的地方飛奔過來,拉起她就是一陣搖晃。
「我……」她好暈,暈得說不出話。
「我以為妳下定決心離開大哥,妳怎……唉……」
虛弱微笑,她理解小題的心情,是恨鐵不成鋼吧!
「妳是不是沒錢、沒地方可去?沒關系,住的地方我幫妳想辦法,錢我給妳。」
嗜錢如命的小題居然要給她錢?她的愛情不被看好到這等程度?微笑帶上苦澀。
「不對!妳生病了,對不對?」小書異常蒼白的臉色,引得小題注意。
「只是感冒。」勉強支撐自己,既然回到這里,她必須放手過去十幾天的惡夢。
「嚴重嗎?」小題關心。
「還好。」
「告訴妳壞消息,大哥打電話回來說,他今天晚上就要回牧場了。」
「他回來不是壞消息。」小題真認定她不該和冠耘踫在一起?
「他、他要帶未婚妻回來,我大哥真是個大白痴,居然同意娶震驛企業的蘇大小姐。妳不知道那個女人我見過幾次,超刻薄、超小心眼的,她同誰都處不好,站到哪里都像只囂張孔雀,大哥真是頭殼壞去了,等妳見到她,妳就曉得她有多顧人怨。」批評未來大嫂,小題不遺余力。
沒太多訝異,他上台北相親,有未婚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帶她回來更毋庸懷疑,未來,說不定蘇小姐會住下,慢慢適應牧場環境,畢竟嫁雞隨雞。她接受,她無異議,可憐的心,痛由它去吧!
「我本來還很開心,高興妳早一步走掉,讓大哥看看,女人不是好欺侮的,可是……妳為什麼要回來?再回來妳有苦頭吃了!」小題滔滔不絕。
「不會吧!」
「什麼不會,吳伯伯說,大哥本來計畫後天才和二哥、三哥一起回來,可是他在電話里一听見妳失蹤的消息,暴跳如雷,氣得要馬上回來,看到妳,他可有話罵的了,要不要……我先帶妳到朋友家避難,至少躲到蘇孔雀回台北再說。」
「要來的躲不掉。」
沒關系,最辛苦的十二天,她都安然度過了,有什麼事比死一回更嚴重?
「妳……我實在說不動妳,固執,妳和我大哥一樣。」瞪她一眼,小題氣呼呼走掉。
又把小題氣走了!她實在很糟糕,明明是關心她,她卻不領受好意,像她這種人,真活該是……咎由自取……想起他的評語,心倏地下墜。
深吸氣,她每個步伐都走得艱辛,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里幾十張她畫的嬰兒圖片沖著她微笑,每張笑臉都可愛得讓她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