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事情發生了——
周日,牧場放假,小書把該做的分內工作完成後,央求沒有回家的同事文仔載她到市區買東西。
兩萬塊薪水,一萬七千存進郵局,她留下三千,支配金錢的快樂讓她High到最高點,見她為了一點點錢開心成那樣,誰會不答應載她?
中午,小書和文仔出去,直到黃昏才回到牧場。回程,他們說說笑笑,從牧場里的趣事談到同事間的八卦,笑容在她臉龐,映上余輝。
「小書,下次妳做那個鹵牛肉,可不可以多做一點,每次大家搶成一團,不夠吃啦!」文仔說。
「好啊!」小書一口答應。
「妳的手藝越來越進步,害大家肚子上都多出一圈肥油了。」
「不會啦,你們工作很辛苦,食量大是應該的。」
「妳不曉得,我們這個肚子擺出去,人家以為牧場里養的不是牛羊,是我們這群豬。」
他的話勾得小書展顏,一串清脆銀鈴,在草原間漾開,十六歲的女孩,展露十六歲的青春。
未進牧場,他們同時發現冠耘站在門前,冷峻的五官里寫滿嚴厲,兩人相視,停住笑聲。
小書緊抱紙袋,輕步向前,低頭經過冠耘身側時,他的大手拉住她;文仔在冠耘的瞪視下,快步往牧場里走去。
訝異,她側頭望他。
名義上,她是他的養女,但他要求小書和所有員工一樣喊他冠耘先生。
「冠耘先生,有事嗎?」
「妳倒是很逍遙自在嘛!」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和妳的母親一樣,在男人的世界里很吃香。」
這種帶著濃厚鄙夷的暗示,小書听得多了,更可惡的話她都听過,村里男人甚至當面問小書價錢,說憑她的年輕貌美,可以賺得比母親還要多。
小書不為此傷心,她的心髒結上一層厚痂,誰都傷不了她。但,偏偏此刻說這種話的男人是他——她的偶像、她的神呀!
低頭,她沒錯,卻認錯。「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妳在我的牧場里經營應召站?」
「我沒有。」
他挑起她的自卑,瞬地,她回到以前那個不敢對人直視、不敢對人多話,小心翼翼的小書,淚悄悄沿頰畔滑下。
他的食指勾抬起她的下巴,盯住她每分表情。該死的,她的眼淚……
「我說過,不準在我面前哭,我痛恨妳的眼淚。」
倏地,他伸手搶過她手中紙袋,打開,沒有漂亮衣服,不是女性的最愛,只有兩盒水彩和一疊畫紙。
「阿文買給妳的?」利用男人是她母親的高招。
「不是……」
小書慌張拭淚,從口袋掏出兩千多塊和儲蓄簿。這種行動很無聊,但她迫切想向他解釋,她和母親不一樣……
不一樣?她在澄清些什麼?清者自清呀!她何必急忙解釋?何況,她的母親不過是為了生存,求生存是件可恥的事情嗎?
嘆口氣,她問︰「我是不是不能畫圖?」
如果不能,就算了吧!能在這里生活已是奢侈,她實在不能向命運要求其它。
「我沒有這麼說。」一絲懊惱閃過,對于自己的錯怪,冠耘有幾分抱歉。
「謝謝。」低頭,長發掩住她半邊臉頰。
「牧場里的其它人在幫妳做事?」他尋了另一個釁挑。
「對這點……我無能為力。」她請他們不要了呀!
「好個『無能為力』,妳不表現出可憐兮兮,別人會平白同情妳?妳要是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不投訴、不告狀,人家會無聊到認定妳需要幫忙?」他硬將罪名扣到她頭上。
「我懂了,對不起,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
他要扣,她便認,認罪不難,難的是解釋心疼。他對她越冷淡、越過分,她就越明白,他對母親的恨有多深。
「希望妳是真的明白。」
「是的,我真的明白。」
壁耘把紙袋交到她手上。
「妳在這里,身分是員工,不要以為冠上我的姓,妳就有所不同。」
「是。」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認分是妳最重要的工作。」
「是。」她以為她已經夠認分,原來還是不夠!
「不要對男人露出婬笑,將本性展露無遺。」
對小女生講這種話,任誰都會覺得過分,冠耘也這樣認為,但他顧不得,他就是要傷害她、就是不要她好過。他承認自己偏激,可是,誰叫她倒霉,活該和文沛鈴有關系。
他一走,她抬眸望住他的背影,喃喃地,無數句對不起自她口中流泄。
第二章
小書成為牧場一員已經四年。
四年間,牧場有了很大進步,除了牛只羊群的數目以倍數增加,員工從十幾人到一百多人外,飛雲牧場也開始走觀光路線。于是第一批住房蓋起來,新購的兩甲地,開始進行第二批工程。
壁耘的弟弟陸續加入進來,連最小的妹妹也會在寒暑假來到牧場幫忙,整個牧場變得更熱鬧了,小書的工作有了更多幫手,照料大伙的三餐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工作。不過冠耘吃慣她的手藝,所以她仍要負責主屋的三餐料理。
照理說,有了那麼多朋友同事,小書應該活潑開朗才對,但事實上並不,自從冠耘對她的「提醒」後,她便在自身築上一道城牆,別人走不進來,她也走不出去。
她對所有人保持客氣疏離,淡淡的笑,不帶情緒。
她認分、她安靜,她學會感激,她乖乖做自己的事、畫自己的圖、幻想自己的偶像;偷偷愛他,是她最專心的工作。
是的,偷偷愛他,雖然他是她名義上的父親,是她母親的男朋友,可是她愛他,偷偷……
隨年齡增長,她的慕戀愈深愈濃,阻不了的愛情,日日鼓動。
拾起畫筆,她在畫紙上方染下幾抹霓雲,遠遠地,樹下的背影是他,他在眺望遠方。
「哦哦,妳在畫圖,畫得不錯哦!」小題踅到小書身邊,坐下。
小題是冠耘的妹妹,排行第四,唯一的女孩子,中間還有老二亞豐和老三季揚。
「謝謝。」沒停下筆,小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妳老畫這些東西,又沒有錢賺,會不會很郁卒?」
在小題眼中,世界上最帥氣的人是孫中山,最可人的形狀是長方形,最迷人的名字叫作金錢,任何有形的東西若不能以金錢來估算其價值,那麼它便不具價值。
「我覺得畫畫很有意思。」小書響應。
「如果它能賣錢會更有意思,要不要把它們裱起來,我帶到市場去賣?」說到買賣,小題眼中瞬地散發光芒。
「我想不行……」
這事兒要是讓他知道,肯定又是一場風波吧!盡避她努力保持低調,但這些年,冠耘仍是處處挑剔,挑剔她輕浮、挑剔她刻意勾引男人,隨意一個眼神,都是他說嘴的借口。
他大概真的很恨她,然小書從不怨他遷怒,不怨他待她比待任何人都嚴苛,只希望他的恨能隨時光消磨,漸稀漸薄。
「妳怕我大哥罵妳?」
小書她沒作答。
「好怪,大哥雖然對每個人都不熱絡,可也沒有像對妳那麼過分呀!他眼妳有仇啊?」小題偏頭懷疑。
仇?是吧,是仇!
「老板對員工嚴格是理所當然的。」她替他找足借口。
「就是妳這種不懂得反抗的女人,才會鼓勵別人對妳軟土深掘。」
本是不愛多話的,可是提到冠耘,小書忍不住站到他那邊。「我不覺得冠耘先生惡劣。」
「厚,氣死人!妳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不跟妳說這個了,下次妳不要的圖畫就送給我,我試著賣看看,說不定我會把妳捧成畫界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