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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滋味 第3頁

作者︰惜之

那夜,他問——要跟我走嗎?

說實話,她心動,只不過悲觀性格告訴她,跟他走,她的一世將沉淪墮落,守護著一個不愛她的靈魂,戰戰兢兢于他的恨,這種日子是煎熬。

但在他轉身離去的那刻,她後悔了,即便煎熬,她至少保有幻想的幸福,不若現在,沒有他、沒有幻想、沒有薄弱的幸福感。

木門被推開,咿呀聲驚擾了小書,抬眼,他從衣櫃縫里看向來人。

自從母親去世後,這里訪客不再,墾丁傳奇已成過去。當來人轉過身來,小書才瞧了仔細,是他,那個溫柔男人,那個說起未來便滿眼燦爛的姜冠耘,媽媽說過,她看人很準,他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人。

肩膀?擔當?

小書沒依靠過任何人,她不曉得被保護的滋味,只能憑空想象小鳥依人,是甜蜜?是溫馨?還是心悸?她不曉得,只希望他停留久一點,隔著衣櫃門板,讓她擁有片刻幸福。

走近床沿,冠耘看著凌亂床鋪,腐敗的氣息傳來,他皺眉。

曾經,他以為踫上此生的眷戀,她的嬌憨、她的天真、她的熱情,她不受世事羈絆的性情,在在都讓他心醉,沒想到,真相揭開,竟是齷齪!

不過七日,他讓自己陷入熱戀,他將所有八卦斥為無稽,認定是她的美麗引起妒嫉。

他不惜與家人鬧翻,為了娶一個年齡比他大的女子,結果卻……搖頭,他不想承認錯誤,錯誤卻站在眼前,提醒自己的荒謬。

那日,他們走在海岸邊,迎面一個女人沖過來,甩了文沛鈴巴掌,匆促間,他把她護在身後。

女人張牙舞爪對文沛鈴咆哮︰「妳這個不要臉的下賤女人,自己得了髒病還要勾引男人,妳沒有男人會死嗎?」

憤怒的女人擊出拳頭,但全數落在他身上。

文沛鈴在他身後哭得淒慘,圈摟住他的腰,不斷說︰「我沒有,我不是,我根本不認識妳的男人。」

她哭得悲慟欲絕,哭得他心腸絞碎,當時,他認定一個美麗的女人在鄉間生存不易,于是將她娶進門的念頭萌起。

沒料到那竟是真的,她真的人盡可夫、她真的以下半身賺錢、她真的對他說過無數謊言,精明的姜冠耘竟栽在一個歷經世情的女人手心!

冷笑,他嘲諷自己的簡單,嘲笑自己被美色所惑,看來他和一般男人沒太大差異。

衣櫃中,小書發麻的雙腿稍稍挪動,聲響吸引了冠耘的注意力,他打開衣櫃,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姿勢,一個縴細女子,蜷縮住自己。

半晌,她望他、他看她,兩人沉默不語。

小書從不敢直視他人,沒有衣櫃門作掩蔽,她的目光放低。

壁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只見到兩條瘦伶伶的手臂,圈住滿是紅點的細削雙腿,烏黑長發披垂,蓋住她的眉眼和半邊臉。

縮縮身,衣櫃里就這麼點大,小書躲不開他的冷冽目光。

「為什麼還在這邊?」

他的聲音沒有表情,她猜不出他的心情。

「我只能在這邊。」小書幽然說。

「妳十六歲?」

「對。」

「她才大妳十歲,不可能生出一個這麼大的女兒……哦,我懂了。」恍然大悟,原來連她的年紀也是謊言。

「對不起。」小書輕語。

對不起?她居然向他說對不起?諷不諷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媽媽並不想這樣。」小書低語,媽媽想要的是平穩的幸福,不是意外。

「她並不想?哈!她不想誰有本事逼她?是那個男人將她推到床上,強暴致死?是我滿足不了她的需求,她只好紅杏出牆?妳的借口未免可笑。」

他的震怒嚇倒小書,但她覺得該挺身為母親說些什麼。

「她不是故意的。」

「好一個不是故意,妳知道她的『不小心』讓我變成多大的笑柄?我認為自己很聰明,不易受騙,沒想到她幾句謊言就將我耍得團團轉!清純茉莉?根本是諷刺!好啊,妳想不想知道『非故意』造成的傷痛有多大?要不要我教教妳?」對著一個十六歲的小女生失控吼叫,他的情緒荒謬可笑。

舌忝舌忝干澀嘴唇,小書無助地望著他。「對不起,可是媽有難言之隱。」

好個難言之隱!他深吸氣,壓下怒氣,這是她自找的。「文沛鈴的後事處理好了?」

小書點頭。

「要跟我走嗎?」

他沒有義務照顧她,可她酷似文沛鈴的臉龐,讓他的決定近乎沖動。

是的,他滿月復的怨與恨,需要一個宣泄出口,而小書,將是怨懟收納盒。

這回有了之前的懊悔作前提,小書不考慮,點頭答應,淚滾下,這些淚很復雜,有傷心、有感激,有悲情,也有對未來的憧憬。

「永遠不準在我面前掉眼淚,妳哭的時候像妳媽媽,這種虛假眼淚,讓我覺得惡心。」他吼她,生平第一次對女人不客氣。

掉頭,他走出小屋。

下一刻,小書自衣櫃間抱起自己的包包,沖出家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沒有回首、沒有戀棧,小書走出舊生命,迎向新未來。

她不曉得,前面的路是康莊平坦或坎坷難行,她只想追隨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進有他的生命里。

壁耘對小書很糟。

新購的牧場里聘用十幾個員工,小書必須獨自打理十幾間宿舍,還要照料所有人的三餐,這對一個未成年的小女生來講,工作量是過度了。

可小書甘之如飴,在打掃冠耘的房間時、在為他做飯時、在她看見他穿著自己親手洗燙的衣服時,她覺得好幸福。

她在冠耘身邊來來去去,偷空望他,看他照顧牛羊的背影、看他耙草時的專注,頓時,生活有了目標。

小書認真拚命,學校不去了,將所有精神用來讓大家滿意。

清晨,天未大亮,她就醒來,從洗衣、晾衣開始,然後做早餐、洗碗盤,接著提著菜籃上市場,選焙食材。

她的動作可以用迅速來形容,買完菜,回到牧場,還能偷空整理幾間宿舍,然後做中餐、整理餐廳、宿舍、煮晚餐,收衣服、整理辦公室……效率讓所有員工豎起大拇指,對這個未成年童工同聲欽佩。

小書很忙,忙得相當起勁,彷佛上帝賦予她新的生命意義,尤其在第一個月底自他手上接到兩萬塊薪水時,雀躍的心讓她發覺,生活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難。

漸漸地,生活周遭的善意,讓她稍微有了自信。

偶爾,她能抬眼正視人群;偶爾,她能主動對人打招呼;偶爾,她也能加入大伙兒的熱鬧中。

她的快樂看在冠耘眼里很不是滋味,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帶她回來,給她一個姓,是為了懲罰文沛鈴對他的欺騙,要她即便在地下,亦不安心,哪里想到小書卻悠游自得、快樂如意得很!

見她把工作打理得人人滿意,他不爽;見她拿到薪水,眼底綻放的喜悅,他不爽;見她拉著阿德,要求他陪她到郵局儲蓄,他更是不爽到極點。

于是,他不給她好臉色,把工作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加,他不準她有時間與人玩笑,不準微笑在她臉上綻放。

壁耘的「過分」看進所有員工眼里,知道原因的人保持緘默,不曉得的人則義憤填膺。再怎麼樣,小書是牧場里的唯一女性,憐香惜玉是所有男人都會有的情緒。

于是,有人偷偷替她分擔工作,比如洗完澡順手把自己的衣服洗掉;提早十分鐘起床,把自己的宿舍整理好,不勞小書跑一趟;或者動手幫她整理菜圃、花園等等,而這些分擔,讓冠耘的心情更加惡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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