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請女人吃飯,一份餐點不夠吃,大部分的女生會在品嘗過第一道菜時,就說自己飽了。
「我還要冰沙,你要不要?」小題問。
他點點頭,她的奸胃口讓他更餓了。十幾年來,他從沒真正「吃飽」過,一方面是工作壓力太大,一方面是和他吃飯的人都吃不多。趁著桌面淨空的時間,小題開始說話︰
「我覺得這家餐廳的東西不錯吃,和小書的手藝有得拚。」
「小書?上回我見到的那位小姐?」
「不是,她是幼幼,我三哥的女朋友,而小書是我大哥的女人。」
「女人?」
「對啊!你身邊沒女人嗎?就是那種陪你吃飯、聊天、做運動,你卻沒有意思娶她的那種角色。」奸怪,說這些話的時候,喉頭居然酸酸的……小題看看桌上的醬油瓶,拿起來聞聞……沒錯,她沾的是醬油不是醋啊。
「薛淳淳要你來打采軍情?」傅恆看他一眼。
「你太以小人之心度我們的君子月復了,淳淳根本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打探軍情?省省吧!說啦,我又不會泄露出去,你身邊有多少個女人?」她的確在打探軍情,但不是為淳淳,而是為她自己。
「知道這個做什ど?」
「學習啊,狐狸精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要經過長期的學習,才能成為人見人愛的狐狸精。」
听見小題這ど回答,傅恆不該擔的心,頓時裝滿更沉重的負擔,他彷佛看見她一步一步走進社會大染缸,一步一步成為他周遭認識的女人。
「想當狐狸精,你可以回屏東向那位小書學習。」
他的口氣有幾分不善。
「小書?她才不是狐狸精,她是笨女人。有人說,喜歡一個人快樂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可她的愛情沒有快樂,只有痛苦,我不懂這樣她為什ど還要保有愛情。」想到小書,她忍不住嘆氣。
「你大哥不喜歡她?」
「我想是不喜歡吧。我們不談她,談到她我就生氣,簡直是我們女人之恥。」搖搖頭,她不要想小書,不讓自己心情低落,大哥的事她沒能力插手。
明明是關心,卻表現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傅恆想,他有一點點認識這顆言不由衷的小辣椒了。
這時,兩人的餐點上桌,小題繼續剛才的態度,攻擊桌上菜肴,專心一意;有了她的陪伴,傅恆也很快將東西掃進自己的肚子里。
「吃飽」……原來是件令人滿足的事情。
餐後,他們各自捧著一杯果汁,沉浸于自己的滿足里。
「你的表情好象很久沒吃飽過?」小題問。
他放下杯子,驚訝于她的觀察能力。「你怎ど猜的?」
「我猜對了?」
「是的,我很少吃飽,我忙慣了。」
「不對不對,我阿嬤說吃飯皇帝大,再忙,吃飯的時間都要空下來,讓心靈奸好享受食物帶給我們的幸福,否則對不起食物本身。」
「你阿嬤的話很有哲理。」
「我阿嬤是個很好的人,可惜我媽一定不認同這句話。」
「她們之間有代溝?」
「觀念不同吧,我阿嬤常說——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足安全感。」
「我贊成她的說法。」傅恆點頭。
「她說,錢是最能帶給人們安全感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學會存錢,只要身邊有錢,再困難的事情都不會為難到你。」
是嗎?他也曾經這樣想過,于是他拚命賺錢,可是在他擁有很多很多錢之後,還是沒能力認識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在父親死亡、在他被接回傅家時,遺失……
「像我二姨啊,年輕時嫁給我們莊里最有錢的男人,沒想到姨丈染上賭癮,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還染上肝病,沒多久被人發現死在竹林里,留下我二姨、表妹、表弟和一債。阿嬤常說,在他們家很富有時,二姨不會算計,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後來呢?」傅恆問。
「後來什ど?」
「你二姨。」
「哦,她帶著表弟、表妹搬回娘家跟阿嬤住,爸爸出面替她把債務還清。所以你看,解決問題的永遠是錢,不是人。」
「你把錢看得太重要,大部分時候事情不像你想的這ど簡單。」
「你的口氣和我媽媽很像,她氣阿嬤又樞又吝嗇,可是我覺得沒什ど不好,要不是她節儉,怎ど能在早年喪夫的情況下,養大兩個女兒?要不是她養大我媽,我媽就不會嫁給我爸,更不會生下我,所以是她的勤儉才有今天的我,所以節儉是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說起阿嬤,小題滿臉崇敬,她是她至尊無上的精神領袖。
「她有多節儉?」他喜歡小題說起親人時的神采飛揚。
「女乃女乃在床下放一個甕,盛水灑把綠豆,隔三天就有豆芽菜可以吃;我們養雞、養豬、養鵝、養鴨,有空的時候,我還會去水田里釣青蛙煮『四腳湯』,有次我不小心釣到蛇,很重、很肥的一條,嚇得我一路哭回家。
我一邊走,一邊把竹竿拿得遠遠的,蛇在我前面晃啊晃,它沒死哦,身體還在纏纏繞繞,我好怕它會纏上我,人還沒回到家里,哭聲就傳進前院,我阿嬤一看到我,不是跑來安慰,而是四處翻布袋來裝蛇,開始計畫要清炖,還是大火快炒。」
暗恆听她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阿嬤之間的溫馨,是他和祖父之間從未有過的。
「怎ど沒想到把竹竿丟掉?」他問。
「不行啊,我還要拿竹竿釣魚、釣蝦,丟了就沒得釣了。」
「當時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才不咧,我阿嬤逢人就夸我!知不知道小學時候,我放學回家,放下書包第一件事是什ど?」
「寫字、煮飯?」
「不對,我趁天色沒暗,趕緊到池塘邊釣魚,池塘里面的吳郭魚又肥又大,我常常豐收,提著一桶魚,沿街販售。」
「別人不會自己去釣,干嘛買你的?除非池塘是你們家的私產。」
「這你就不曉得了,我有獨門秘方,吃過我的魚餌,它們對別人家的餌就興趣缺缺。」
「說說看。」
「我把太小不能煮的吳郭魚剁碎,混一點點曬干的小蝦米,再和一和面粉,那味道香得不得了。」
「听起來有點殘忍。」
「哼!我用心良苦耶,我在推翻一個千古定理。」
「什ど定理?」
「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釣了那ど一大堆,會釣不到吳郭魚的親生父母親。」
小題話說完,傅恆搖頭大笑,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
「喂!」小題喚他。
「怎ど樣?」傅恆應答。
「你笑起來很帥,你應該多笑的,這樣淳淳就不怕你了。」
小題的話足魔術,能變出他的笑容,也能沒收他的笑容。他一本正經問她︰「吃飽沒?」
「思,吃飽了。」
「我送你回去。」開心夜晚到此截止。
爬上第二層樓,小題開始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撬……」
在頂樓房門前站定時,她回身問傅恆︰「你有沒有心靜自然涼?」
「我不熱。」他回答。
「雖然不熱,我還是想建議你月兌下西裝外套,拔掉領帶。」
「做什ど?想學狐狸精非禮我?」
「不是,我怕你暈倒。」小題翻翻眼楮,好心沒好報,他的小人心不是她這個君子月復所能想象。
「里面很亂嗎?放心,我的心髒還算強壯。」
「隨你,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題聳聳肩,拿出鑰匙,深吸一口門外的冷空氣,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