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這號表情,很輕易地就能嚇退一大群對他有意思的女生,但是,顯然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他看不到成效。
「請問……你是傅毅爵嗎?」她的勇氣越鼓越大,大到她看不見自己的害羞。
沒回答。她想從他身上得到答案的希望落空,癟癟嘴,她不放棄,再問了他一次——
「請問你是不是傅毅爵?」這回思穎的手加入動作,輕扯他西裝外套下擺,不容他忽視自己。
知道他的女人太多,以他為封面的商業周刊滿街賣,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敝,比較讓人覺得訝異的是——她居然沒被他冷冰的態度嚇壞,這點就值得敬佩了。
不想讓小女孩下不了台,品幀摘下墨鏡,他逕自替毅爵回答︰「他是傅毅爵沒錯,你在哪里見過他?」
思穎看看品幀。又慈的這位哥哥雖是內斂型男人,話也不多,一派的與世無爭,仿佛總站在最安定位置,笑看人世紛擾。他有一雙好看眼楮,像一池深不見底的湖水,是憂郁的藍而不是澄澈的藍色。
思穎承認她的心髒因為他,跳的比平日快,不過,她的暗戀情人是——傅毅爵,不是與世無爭的這位。
「我在馬路上認識他的,六年了哦,他給的名片我還留著。」
這些話是針對品幀說的,說話就要像這樣子,一來一往,有交有談才說得起來嘛,哪像那個「暗戀情人」,根本是冷場制造機。
思穎大大的笑容在陽光下,映出耀眼光芒。
「他把名片給你?」
品幀揚起好看的眉。這個穆思穎真有意思,一個不怕毅爵的女孩肯定勇氣特佳,更何況,還能從毅爵手中拿到名片,更不容易了。
身為養子,犀利的觀察力是必備條件,品幀輕易地洞悉周遭人物的心思。比方傅家主人對妻子的矛盾情結;比方傅家女主人為維持尊嚴,處處爭強好勝的心情;自然,他也清楚又慈對他的慕愛,和眼前這個小女生……對毅爵的崇戀。
「嗯!他的車子撞到我,車子扁得亂七八糟,他給我五千塊,還把名片給我,說我要是沒進舞蹈班,就打電話找他。」
興起,思穎把話說得亂七八糟,讓人無法把扁車子和舞蹈班聯想在一塊。
「怎麼回事?」品幀問毅爵。他估計思穎沒本事在毅爵面前把話說完整,不過,在毅爵面前,不能把話說完整的女人不單單她一個,所以他將解惑的工作交給毅爵。
「我不記得了。」毅爵回答。這種生活小插曲,他一轉身就會忘記,怎可能在多年之後還會記得。
回得好,一句話省去所有麻煩,品幀將重心轉回思穎身上。
「你還記得怎麼回事?」
「你知道,那是我要考國中舞蹈班之前的事,我騎腳踏車撞上他的車子,你知道的,學跳舞的很怕受傷,何況我快要甄試了,更受不得傷。後來,他下車給我一張名片和五千塊錢,你知道的,這部腳踏車就是用他給的錢買來的。」
說實在話,他當然不知道那件事發生在她考舞蹈班之前,不知道學跳舞的怕受傷,更別說知道她用毅爵的五千塊買下一部腳踏車,還騎到現在都沒換新過。
不過她口口聲聲「你知道的」,好像他非知道不可。後來,品幀才漸漸曉得,她的敘事能力很差,一件簡單事情被她解釋過,就是長篇大論,而听者能不能清楚,則需要靠豐富的聯想力和幾分幸運來幫忙。
幸而,今天品幀運氣不壞,所以他弄懂了她的意思。
同時,毅爵也記起那段「你知道的。
當時她好像還在念小學,現在竟這麼大了!雖然個子沒長多少,但眼前的她已儼然是個美少女。他的臉部線條稍稍柔和,不再凍得人想穿棉襖。
「我一直想找你,可是你們家的公司太大間,而且服務人員態度很壞,都不讓我進去。」嘟起嘴,不滿之情布在她臉上。
「找我做什麼?」第一次,毅爵對她產生反應。
「想告訴你啊!你走了之後,我發覺自己傷得不是太重,只有幾塊瘀青,還是能繼續練舞;你知道的,最後我甄試成功羅,我要跟你強調,成功是靠我的實力,和你打電話關說沒關系哦!」
毅爵為一個陌生女孩打電話關說?又慈和品幀同時轉眼看他。不會吧!毅爵最痛恨欠下人情,關說?不是他會做的事情。
毅爵回給他們的答覆是,一個斜眼和無聲恐嚇——別隨便猜測。
見他沒回話,思穎咬咬下唇,要求勇氣在最快的時間內膨脹,她帶著從容就義的表情問他︰「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說。」簡單一個字,他比品幀包不善於溝通。
「我想問……如果不是太困擾的話,我可不可以喜歡你?」咬咬唇,她的臉上紅潮遍布。
青天打下霹靂雷,轟轟轟轟,轟得在場人士一陣無言,沒人敢抬眼檢視周圍誰陣亡了。
大家都在等待毅爵反應,當然,最期待的非思穎莫屬。
這個見面她整整等了六年,她曾經想過,是不是要再出一場車禍才能再見到他?
這種想法雖然浪漫、也很符合小說家的筆法,但是車禍……會痛死人耶!就算沒痛死,也會被姊姊罵死,不管是哪種死法都很淒慘,她不敢嘗試。
幸好,她又見到他了——在安全的情況下。
等了將近一世紀,毅爵開口了,淡淡的一句話,讓人想吐血。
「喜歡我的人很多。」
沒想到思穎的回應讓人連腸胃都想往外吐。
「既然這樣,就不差我一個羅!那好,你要記得哦,我叫穆思穎,從現在起,我要開始喜歡你,有空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你想我的話也歡迎你打電話給我。」
從西元一九九九年四月十八日起,穆思穎的暗戀決定以另一種形象出現。
話說完,她從書包里掏出原子筆,拉起他的左手留下一串數字。
「我十點後才會在家,太早的話,我還在舞團練舞,接不到電話;太晚的話,我會睡著,因為隔天五點,我要起床練舞。好了,我要趕快去掃地,我們班長超愛打小報告,我不想被罰勞動服務。」話說完,她轉身就離開,一點都不戀棧。
這種表現叫……好像有點牽強。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又慈忙伸手勾住她的偶像,和她並肩。
甜甜的一個揮手再見,思穎和又慈踩著輕快腳步往車棚方向去。
「她是第二個對你冷臉免疫的女孩子。」品幀翻開毅爵的左手,才一眼,那組號碼在品幀心底生根。
「你對她有興趣?」
「我對所有不怕你的女孩都感興趣。」他不說明也不否認。
遠遠看著遠去的兩個背影,穆思穎的濃眉大眼讓品幀聯想到,那個在他懷中發抖的小女孩。
她還好嗎?如她所願站到舞台上了嗎?
沒人能解答他的問題,唯一肯定的是穆思穎比那個小女孩幸運,因為她有個有能力幫她弄私人舞蹈教室的親人。
「她還小,不適合愛情游戲。」這句話很輕,卻也讓人听出他話中的偏袒。
「你要留作己用?」眉梢一挑,品幀眼底隱含深意。
「我沒這個意思,只是提醒你,她還小,心太真。」
穆思穎是個小女孩,他不想她受傷害,至於為什麼關心她,毅爵沒多想。
他的心,在若干年前,落在一個桀騖不馴的女孩身上……算算,她應該二十三歲了。
二十三歲?很好,她不再是青澀的未成年少女,這種年齡適合談戀愛,放了她六年,對她,他夠寬容了。